第二日,阮慕才回了崔家。
城里的情况和前两日又有所不同,仿佛之前的混乱,只出现在她的梦境一般,街道又恢复了往日的情形,只是人却是少了许多。
阮慕原以为自己在外头两日,回去后必然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可出乎她意料的是,似乎所有人都以为她在闭门思过,毕竟她从前也几乎不出门,现在崔煊下令叫她闭门,也根本没有人会过来打听或探望。
阮慕悄悄回去的时候,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察觉。
青竹已经被吓得如惊弓之鸟,看到阮慕就一下子哭了出来。
阮慕摸了摸她的头顶,这还是第一次,她对青竹做出这样亲昵的举动,连哭泣的青竹都愣了一下。
阮慕发现,原来在崔家的这两年,对自己稍微好一些的人,竟只有青竹一个。
哪怕她其实也存了些心思,譬如希望她俘获崔煊,希望她生下儿子,她也便可以平步青云。
在察觉了阮慕不得心后,又不是没有起过做姨娘的念头。
只是那些,都是过往。
青竹对她,却竟也是最好的一个了。
阮慕很自然地收回手,还轻轻笑了下,“去同夫...夫君说一下,我有事,想见他一面。”
青竹这才察觉,夫人好似有些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明明人没有变化,除了眼下乌青些,可她心底却莫名生出一种类似于恐慌的情绪。
而且,夫人的声音,轻轻的,却和往日不同,隐隐带了一种她无法拒绝的威严。
“可...公子前日出门就再没回来,现下不在。”
阮慕淡淡地,“无妨,他回来了,便再去通报吧。”
“好,夫人您要吃点什么?或是洗漱沐浴?”青竹询问。
阮慕始终都是淡淡的,“要点热水,我擦洗一下。”
她的身子刚经过了那样的事情,没办法沐浴,胳膊肿胀得厉害,身下偶尔还会流血,整个人有些怕冷。
阮慕没让任何人伺候,从前,她也是不需人伺候的。
世家大族的女子,沐浴,也是要几个人伺候,这又是她不融于此处的地方。
或许,当初她就不该来,这里,本就不属于她,一切都是一个错误。
她...若早些醒悟离开,也不至于落得这样伤痛凄惨的下场。
阮慕轻轻叹了口气。
她不哭看,已经不想哭了,也再哭不出来。
擦洗完,她便去床上,叫青竹又加了一床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住。
眼睛还是有些木木地,人困倦无比,却睁着有些呆滞的大眼睛,如论如何都睡不着。
青竹见她情绪依旧不对,便想着逗她开心,
“夫人您的字写得是越发好了,公子看见一定会夸您的,您先休息,我给您放这里?”
阮慕从前起床洗漱后,第一件事就是要练字的,而且东西特别宝贝,得净手焚香后才能碰。
阮慕呆呆地扭头,看到桌上的东西,
“收起来吧。”
“您练字的时候...什..什么?”青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听清楚了,才有些惊愕,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收起来,再拿个火盆进来,崔...夫君的书稿,都整理好,放柜子里吧。”多说两句话,阮慕便觉得有些累,“去吧。”
青竹愣愣地,便匆匆去外头。
阮慕,练字的纸非常多,从最开始的没有劲力,到后来已经有了风骨,进步的确是很大的,崔煊也是一个好老师。
阮慕一页一页地垂目看着。
青竹这才把心放到肚子里,夫人还是和从前一样的,依旧珍视字稿的。
可下一秒,她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阮慕轻轻地,将一页字稿放入火盆。
火苗兴奋地蹿了起来。
“少夫人!”
阮慕充耳不闻,一张,两张,三四五六张....
在青竹以为她是不小心把字稿落下去的时候,无数多的字稿都被阮慕扔了进去。
火苗越窜越高,巨大的火光将她没有血色的小脸映得更加惨然,叫人不忍直视。
强烈的热力将青竹被烫后退一步,可阮慕仿佛感知不到,毫不动容。
“少夫人,小心您的手。”
阮慕这才似乎反应过来,她甚至笑了笑,慢慢收回了手,“没事。”
话音刚落,所有的字稿全部被她扔进火盆。
直压得火苗直不起腰来。
片刻后,火光才窜起,逐渐升腾。
青竹惊疑不定地看着阮慕。
可她已经缓慢地闭上眼睛,“我累了,睡一会儿,谁来都不见。”说完,她便躺了下去。
但其实,在这个崔府里,也根本不会有人踏足她的院落。
这就像是一个被人遗忘的角落,和她的人一样,慢慢枯萎凋谢。
不知道是不是外头局势的原因,这几日,哪怕阮慕没有做八蒸糕,长公主府的人也并没有再来,只是阮慕偶尔听闻,婆母的惊梦之症变得更加厉害,那位魏大夫日日都来,开了无数的药方,可惜病情似乎都没有得到有效的缓解,时好时坏,脾气也就变得越发古怪。
中间也是叫人来让阮慕过去一趟的,可她称病,也说了许煊叫她闭门思过,便这样打发了。
阮慕叫青竹日日留意着书垣阁那边的动静,可崔煊却不知道在忙什么,只是外头出去采买的下人回来,却说是外头还是不太平。
崔煊的人收缩着下人,大多是不许出去的。
中间只有一次,青竹快步回来说,书垣阁那边有动静,阮慕便叫她去通报,最后青竹没有进去就被拦了下来,只是有小厮进去说了一声“少夫人寻公子有事说。”
可阮慕等了又等,都没有见到崔煊的人影。
过去的日子,阮慕日日练字,或是为破魔做羹汤,又为着长公主的八蒸糕费心,更是变着法子地去瞧崔煊一眼,看他每日什么状态,再做出相应的饭食和点心,一颗心都扑在他身上,虽被他吃下的东西不多,可阮慕依旧无比满足,日子紧紧巴巴地,每日是个时辰当两个时辰用。
可现在,她每日都是没什么事情做,吃食不必再做,长公主那边也没有动静,婆母的事情,既然她看好那位魏大夫,阮慕也就不再插手。
日子清闲下来,无趣却也安静。
她便看看医书,不会的字记下来,再去看看识文断字,没有老师,她也可以学得很好。
身体也比从前好了些许,不再那么畏寒。
自己没事的时候,便盘点着东西,偶尔打包收拾,青竹也会惊疑不定地问上几句,阮慕便推说这些都是她从前带来的,用不上,收起来以后拿走。
只是在这样静静地日子等,等待着崔煊的到来。
大约一月后。
书垣阁那边的小厮将崔煊的俸禄送来,阮慕没有收,在小厮惊讶又不知道如何办的时候。
阮慕让青竹将他的书稿,还有那裂开的玉佩,在街市上买的装饰小娃娃,还有过去一些和他有所交集的东西,都齐齐装好拿了出来,递过去给小厮,“这些我都用不上了,送还回去给夫君吧,若他有时间,再请他过来一趟。”
阮慕淡淡地说。
小厮看了一眼少夫人,他过去打交道的时间不多,可不知道为什么,却总觉得今日的少夫人和从前有些一样,至于哪里,他倒是说不出来。
小厮便回去回禀了消息。
阮慕等了等,到晚间,一直都没有任何动静,以为他不来的,便准备松发睡下。
才刚站起来,外头叫响起了一串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饶是过了这般久,阮慕也一下子听出了来的人是谁,她刚往外看去,崔煊颀长的身影久已经出现在门口。
上次不愉快的相见已经月余,阮慕发现短短的时间,他似乎黑了些,脸部轮廓更加硬朗,显得人更俊逸非凡,气势逼人。
“你来了。”阮慕淡淡开口。
崔煊已经不虞的脸色微微皱眉,从前她还算是知礼的,见他便会行礼问安,更是含羞带怯,满是欣喜,今日怎这样“你你你”地称呼?
“找我有事?”崔煊问。
是啊,他们之间,无事便是不用见面的,这样的夫妻,叫人难堪。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崔煊的脸色更加难看,“你是知道了?”
“你又叫哪个丫头在外面盯着我?你便是这样闲得无事?阿玥过来,只是暂住,你休要多想。”崔煊冷冷地说。
哦...
阮慕这才后知后觉明白,原来那位县主竟来崔府暂住?
可笑,她这个少夫人竟是一无所知,而她现在知道了,还是要被责备一通的。
他说她叫小丫头盯着他。
阮慕已经麻木的心还是有一点点发疼发胀,是啊,她盯着他。
若非如此,怎能日日知道他的情况,做出对应的吃食,又如何能及时送上。
她过去掏心掏肺地付出,原来在他眼里竟是那样不堪。
阮慕吸了口气,然后慢慢吐出,
“县主要住,便住吧。”
崔煊有些诧异,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你...”
“若是常住也是没有关系的。”阮慕抬头看着他说。
崔煊这才发觉,她似乎比上次瘦了一些,脸色苍白得有些不自然,而且目光如此清淡,从他进来开始,仿佛有些不一样,再没有从前那样期待又羞涩看着他的目光。
崔煊手指微微一动,耐下心来解释,
“也不会很长时间,现下郡王府有些混乱,阿玥在那边养病不合适...”
阮慕竟然有些想笑,来崔府养病便合适?
“我们和离吧。”
阮慕在他停顿的间歇,轻轻开口。
而后又抬头,在崔煊有些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一字一句,“崔大人,我们,和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