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家兰娘 第1章 大青村叶家

清晨山林间一阵凉爽的微风吹过，树叶迎风起舞沙沙作响，山林里的小动物被声响吓了一跳，奔跑的速度也快了几分，想要快速逃离这里，朝深山里跑去……如此热闹的山林便是大青山。

山脚下几十间土屋杂乱地排列着，组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村子，人们称其为大青村。

村子里传出阵阵鸡鸣声，紧接着便是烟筒里冒出的浓烟，这是家里女人们开始做饭了，农村人起得早，要早早地下地干活，因此早饭也吃得早。

而在村子中间的一户人家，院子里不止有鸡鸣声，还有尖锐的谩骂声。

“小畜生，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起来干活，没听见后院的大公鸡都开始叫唤了吗？小杂种，一天天的白吃不干，没爹娘教养的死玩意，早知如此先前就该活活掐死，留到现在真是浪费粮食……”叶老太嘴里骂着手上却也没停，一直摔摔打打的弄出声响。

听着外面越来越难听的话，柴房里的小姑娘二丫慌忙起身，慌乱间直接跪倒在地，心里不由自主地涌出一阵恐慌，狠狠地咽了口气，开始手脚麻利地将床上的被子叠好，说是床其实也不过是两块木板拼接起来的，只铺了一层杂草，而所谓的“被子”内里早已没什么棉花，只是块双层的被单罢了。

女孩拿起屋子里的一个竹筐背在身上，站在门口运了运气，身体忍不住地颤抖，但最终还是挪着步子慢慢推门，推门的瞬间，连呼吸都屏住了。

刚一出门眼前就是一黑，一双鞋子准确无误地砸到了她的额头处，她踉跄了一下，直接一个躺倒，摔在地上，但好在并没有直接接触地面，后背压在了身后背着的竹筐上，硌得生疼，额头也带着痛感，甚至还有些眩晕。

她有些迷茫，怔愣了一瞬，叶老太见此接着开口骂道，“别在这装死，还不滚出去干活，赶紧走赶紧走，看着你就烦，碍事的玩意。”

女孩笨拙地在地上折腾了几下才重新站起身，咬着几乎无一丝血色的唇，起身朝门口走去。

叶老太见她走了嘴也没停，嘴里依旧骂着不堪入耳的话。

而在左侧厢房内，一个姑娘坐在窗边将院子里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姑娘是叶老大家的大丫头叶秋，今年十五岁了，叶秋身上穿着干净没有补丁的衣服，头上还戴了一朵用碎布头做成的花，长相俏丽，若不是眼下蹙着眉头，容貌会更胜几分。

叶老大的媳妇张氏也起了身，看了看屋内躺着的一大一小两个男人还睡着，小声同女儿道，“你奶又骂人了？”

“嗯”叶秋轻嗯了一声。

“别看了，跟我出去帮你奶奶做饭。”

叶秋转头看向自己的娘亲，依旧蹙着眉头，“那三婶呢？”

张氏依旧笑着，好脾气道，“你三婶是县城里的人，和咱们不一样，哪里能做饭，再说了往后是要做秀才娘子的，做这些粗活不好。”

见女儿还想继续说话，张氏连忙打断，“你马上就要出嫁了，家里的事情就别管了。”张氏说着语气有些坚决。

叶秋知道自己娘的性子，说是性子好，但在她看来就是太老实，再者因为出身，总是对着县里的三婶有些自卑，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没再多说，穿上鞋子跟着娘出了屋子往厨房去。

厨房里叶老太见两人进来，冷哼一声，吩咐道，“赶紧去做饭吧，一会爷们要起来吃饭了。”

二人应声。

右厢房里因为老太太刚才的骂声有点大，叶家老三叶博半梦半醒睡得不踏实，叶老三的媳妇林氏醒来察觉了，轻声安抚着，安抚了好一会，叶博这才松开了皱起的眉头，再次睡去。

林氏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朝男人身边又靠了靠，重新闭了眼睛。

……

两刻钟后，早饭好了，叶家人在正房的堂屋里坐好，但是缺了叶博夫妻二人，又过了约莫半刻钟，夫妻二人才出现。

这是常有的事，屋子里没人开口多嘴，人到齐了可以开饭了，农村人家里的粮食都是有数的，因此家里的饭食都是由叶老太分派的。

今儿早上吃的是粗粮饼子，还有稀饭，配着几碟咸菜。

叶老太先给叶老头和大儿子叶林一人分了两块饼子，两个人要干农活，吃得多些。而给小儿子叶博的却是两块两掺的饼子，比起粗粮饼子这个更容易下咽，没那么剌嗓子，再加上一个鸡蛋，读书人得补补脑子。

至于两个儿媳妇，一人一块饼子，老大家的两个孩子一人半块，不干活就得少吃点，省得浪费粮食。自己则是留下了一个的饼子，饼子按人头分完就一点也没剩。

稀饭一人一碗，吃完了再盛，反正没多少米粒多的是水。

饭桌上，叶老头同叶林道，“老大，今儿天不错，得犁地了。”

叶林点头，“嗯，儿子已经把牛借好了。”犁地得用牛，牛是个金贵的，一般人家买不起，大青村也只有村长家买了。

听到回话叶老头也只是嗯了一声，并不在多说话，只闷头吃饭，其他人也没说话的意思，只叶老太一人滔滔不绝地说着，“儿子多吃点，读书累，等上午娘再给你炒盘鸡蛋吃。”

在这个家里能如此光明正大地吃小灶的，也只有叶博一个人，但谁又敢说什么呢，谁叫这是他们叶家唯一的读书人。

叶秋收回目光，夹了一筷子的咸菜放到弟弟的碗里，若是夹得慢了，弟弟怕是连咸菜都没得吃了。弟弟朝她露出了大大的笑脸。

叶秋看着弟弟的笑脸，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

在这个家家户户都在吃早饭的时辰，二丫正在山脚下割猪草，这里的猪草长得最好。

叶家每年都会养两头猪和一些母鸡，这些都是要留着冬天卖钱和过年的时候吃的，虽然二丫一口也没吃到，但是该干的活却不能少，等二丫割完满满一筐篓的猪草时，天已大亮。

这个时辰，田地里已经有不少人在干活了，二丫不敢往人多的地方走，只能选了条最偏僻的小路走，但还是被人瞧见了，看见她的是村子里正在干活的几个婶子。

其中一个身上穿着打着补丁的衣裳，样貌有些老气的，是村子里最爱八卦的杨嫂子，她满脸兴奋道，“诶，瞧瞧，那叶老太真是糟践人，看看老大家的，再看看老二家的孩子，也就差了两三岁的，看着却相差了七八岁似的，两个好孩子，一个跟大家闺秀似的，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也不怕遭报应。” 这说话踩一捧一的，一看就是没安好心。

而另外一个看着也确实有些心疼，连连叹气，“谁说不是呢，十几岁的丫头却这么瘦弱，叫孩子干活却不给吃饭，这要是爹娘在这得多心疼啊，这叶老太咋就这么狠心呢。”

杨嫂子道，“谁知道呢，她原本就不喜欢叶老二，这连带着不喜欢老二家的孩子倒也正常。”说着瞧见一旁站着的李氏不说话，忙问道，“燕儿，你说呢？”

李氏抿了抿嘴，“那个我家里还有事，就不和你们闲聊了，我家去了昂。”说罢收拾了东西便往家走，脚步急匆匆地。

见人走远了剩下的两个人呢也没了说话的兴致分开，各自干活去了，杨嫂子却是转身呸了一口，“不就是村主任家的儿媳妇么，有什么好牛气的？”

这话要是被李燕听到了，那可得大喊冤枉啊，真不是牛气，是害怕啊！这话题她不好开口。

她可是村长家的儿媳妇，早前就因为说错话闹到了公爹那里，自己被一家男人训了一顿，从这以后她便不敢在外头瞎说话了，这要是敢说是，按照叶老太的脾气，可不得亲自闹上门来，她可不敢沾染上。

但要说不是？她这心里还过意不去，那小丫头都那样了，谁不心疼啊，可这叫外人怎么说啊，这孩子也真是可怜，出生没多久爹娘就出去干活了，这一走就是十几年，也不知道是生是死，唉……

这些二丫都不知道，她费力地背着竹筐往家走，慢腾腾地进了院子，叶家院子没有人，只是厨房有热气冒出，这已经让二丫松了一口气，她脚步略快地朝后院去，猪和鸡养在后院。

她将竹筐放了下来，将猪草剁碎了再喂给它们，猪草只用了一半，剩下的留着晚上再喂一次，待干完这才朝前院走，可是刚走出去便和人撞到了一起。

还没来得及抬头看清人，头发就被人拽住了，拽得头皮阵阵发麻，带着刺痛感，整个人只能弯腰承受着。

头顶传来熟悉又可怕的声音，“死人吗？路都不会走。你还能干什么，连个瞎子都不如。”

二丫瞳孔骤然紧缩，只感觉整个人都在发颤，嗓子也好似被堵住一样，发不出声音，像个木偶一样被人摆弄。

好在头发上的拉扯力道逐渐减弱，没等松口气，随着而来便是叶老太颇有分量的一脚，直接踹在了二丫的肚子上，二丫被踹得后退两步，双膝竟然控制不住地一弯，跌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胃，面色苍白，鬓角也开始冒冷汗。

她从昨晚到现在都没有吃东西，胃里原本就空得难受，眼下更是火辣辣地疼，头皮也疼，似乎浑身都开始疼了，疼得她佝偻着身子倒在地上。

“怎么？以为装死就放过你了，你个小破烂玩意”叶老太还没骂完，西厢房的窗户被推开了，叶博蹙眉，“娘，太吵了，没法看书。”

叶老太听见儿子的话忙换了副脸色，笑呵呵地道，“还不是这个死丫头，一天到晚地惹人烦。”

见儿子面色不悦改口道，“你看了好一会的书了，该休息了，娘给你做了炒鸡蛋，吃点炒鸡蛋再接着看书。”

叶博的目光随着叶老太的话落在她手里的炒鸡蛋上，在村子里一盘炒鸡蛋那可是了不得的东西，更何况叶老太舍得放油，这盘炒鸡蛋看着油汪汪的，叶博咽了咽口水，但还是故作不耐烦地道，“嗯，那就少吃点吧。”

叶老太笑着点头，“诶诶诶，不能少吃，得多吃点，别累坏了。”说着端起盘子进了厢房的屋子，瞧见屋内林氏正大剌剌地坐在床上，脸又耷拉下来，想要训斥几句。

林氏反应极快地站起身，朝她走来，“娘，我来端吧。相公今日确实累了，背了许久的书，想来这本书快要背完了，我打算过几日回家一趟，让我爹再帮相公多寻摸几本科考用的书回来。”

叶老太像变戏法似的又换了脸色，这儿媳妇是县里人，对儿子科考好处多着呢，懒就懒点，不碍事。

“你也累了，也吃点炒鸡蛋补补。”

林氏瞧不上叶老太的做派，只是眼下是好事，笑着应声，“好谢谢娘。”

……

老太太端着空盘子出来时脸上原本挂着笑脸，但看到院子里躺着的人脸又耷拉下来，几步上前直接朝人踹了一脚。

地上躺着的人猛然颤抖了一下，逐渐清醒过来，耳边是一阵熟悉的谩骂声。

“躺躺躺，就知道躺着，这么喜欢躺着怎么不死了去，干什么什么不行，一天就知道偷懒，哪里来的你这么个小畜生，扔外头都没人要的玩意，还不赶紧爬起来给我干活去。”

二丫忍着胃里火烧一般的痛感，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身子佝偻地低着头不敢言语。

“还站在这干嘛，还不去捡柴火，家里没了柴火怎么做饭？不捡柴火就没有饭吃，赶紧滚出去，别在我眼前晃悠。”

二丫不敢再留在原地，挪着步子回了柴房，拿了个新的竹筐背到身上，颤颤巍巍地朝外走。

坐在屋子里的叶秋，透过窗户看着小姑娘一步一步地走出院子，她心里直颤，生怕下一瞬女孩就支撑不住趴在地上，但女孩却异常坚定地一步一步走着直到消失不见。她心里有些佩服，还有些其他说不明的情绪在其中。

耳边传来弟弟的声音，“姐姐，奶奶给三叔送炒鸡蛋了，姐姐，我也想吃炒鸡蛋。”说到最后声音低低地。

叶秋转头看向弟弟叶学仁，弟弟今年七岁，自小便懂事听话，也因为太懂事了，爷爷并不是很喜欢，只觉得这个孙子太老实，往后恐怕没什么大成就，一心只放在三叔的身上。她将弟弟搂住，小声道，“学仁乖，等过些日子姐姐成亲了，就给你吃鸡蛋，到时候还有肉，咱们多吃点。”

叶学仁听到吃肉眼睛唰的一下变得十分明亮，“好，那姐姐要快点成亲！”

叶秋没说话，脑海中浮现出那人的样子，心中无半分欢喜，只道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