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极月 第44章 囚徒（2）

说来暮月和暮峥也真是孽缘。

刚决定拜入暮家的时候，暮峥对她居然还有过几分好脸色。一路带她走到宗祠时，脸上虽然傲气，但也掩饰不住一点扬起的笑意和期待，甚至在暮月有些被这宗祠里过于严肃的氛围震慑住时，悄悄握紧了她的手。

“别害怕。”暮峥显然不太会安慰人，这种软话说的有点别扭和拗口。唯一让人拥有安全感的，是他一直紧握着暮月的那只手。

随后便是拜入仪式，暮月站在暮家三人跟前，规规矩矩地三跪九叩之后，对着端坐在前的暮色高喊了声:“姐姐好。”又被人引到了暮雪回面前，高兴地拜了一下:“二姐好。”

最后轮到暮峥，她犹豫了一秒，才反应过来这个应该叫三哥，可是……

众目睽睽之下，暮月只得硬着头皮，对着扬起脸等待她呼唤的暮峥小声说了句:“二……二哥好……”

暮峥那张带着笑意的脸顿时愣了。

“错了错了，妹妹，这是你三哥，”暮雪回笑起来，“是不是太紧张了？叫错了？”

暮峥似乎也认同这种说法，脸上又轻松起来，却努力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嘴里还不肯放过:“次序都能记错……我怎么会多了个这么笨的妹妹。”

不……其实是……

“不是的，”暮月鼓起勇气，望着暮峥坦白道:“是因为……在拜入暮家之前，我有一位哥哥，所以……应该叫做二哥才对，啊！”

话语清晰入耳，暮月眼睁睁看着暮峥那张白皙俊美的脸庞先是一愣，再慢慢转至铁青，最后眉宇间骤然腾起暴怒之色。身下座椅扶手竟然被他生生捏碎，一下子炸得到处都是碎片。

暮月吓了一跳，暮雪回和暮色也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两人勃然变色:“阿峥！”

暮峥狠狠盯着暮月，让她想起了在魍魉林中见过的双眼绿幽幽的狼。

半晌，他脸上怒容渐渐收敛，站起身来一脚踢碎方才的座椅，脸上云淡风轻:“你既然已经不缺兄长，这个没名没分二哥谁爱当谁当，姐姐们认了你，我可不认，要是你在外胆敢以我的妹妹自居……我会让你瞧瞧叫做不客气。”

他长这么大，一直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暮色与暮雪回两个姐姐与他一同长大的，三人从上一代战役中幸存下来，是生死同命的暮家直系后裔，更是随着她们一手创立移花宫。

作为暮氏一族唯一的少爷，外头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攀龙附凤，他觉得那些人趋炎附势，不屑一顾。由于身居家族末位，在两个姐姐面前，他自然是受到照拂的一方，如今他已经能独当一面，内心偶尔也会渴望有个年纪更小的由他来看护。

去年他就从那论武中相中了暮月。那时候觉得这泛大陆演武不过是争权夺势，穷极无聊，不过是给移花宫招募几个好使唤的下属，根本勾不起他的兴趣。直到看见暮月，小小年纪，满脸稚气，一路过三关斩六将，天资奇高，与那些名门弟子斗得花样百出，无论遇到年龄相差多大的对手，却依然稳操胜券。

全场那么多人，他只觉得她有点意思，不想，暮家没有主动邀请，她却主动请求想要加入，如此，这个他颇有好感的小姑娘就顺理成章的进入了暮家，将会成为他的妹妹。他嘴上不说，心里却很高兴，他对暮月很满意，一直以来都是两位姐姐照顾他更多，眼下，他终于也有需要保护爱惜的妹妹了。

可是现实就这样打了他的脸，她居然已经认过一个哥哥。这在宗族加入仪式时虽然常见，许多人也不以为然，但暮峥自尊心极强，更受不了自己只是二者其中之一，况且暮月那个哥哥根本不是暮家人，因此引发雷霆之怒，再也不想看见她，也绝对不承认她是自家人。

那次以后，暮峥就再也没管过暮月，路上遇到了也会冷哼一声错开身去，连招呼都不打一个。暮月不是没有想过要缓和关系，可是稍有好转的时候，花流突然找她有事，两人走到移花宫山下，竟然被暮峥撞见，因此关系更上一层楼地恶化了。

可是除了暮峥是最合适的人选，她还能找谁啊？其他人好像都不太合适吧，暮月唉声叹气，什么剑舞啊仪式啊都烂熟于心，唯独这个搭档真是让她无比头疼。

暮峥会帮她才是有鬼了。

举棋不定，她先把问题抛开，去移花宫膳房提了盒饭菜一路来到禁殿。她将饭盒往星纹琉璃花里一塞，熟门熟路地化隐成蝶，从侧面缝隙里飞了进去。

移花宫禁殿里，其他犯人前前后后已经都不在了，多数已经入土为安。现在还被关在里面的，是一位身份非常神秘的人。

不过再怎么神秘，在暮月眼里却只有一个标签，她跟这人的关系相处的还不错。早些年她锐气未减，常常行差走错，暮色会罚她进禁殿关禁闭，一关就是七天。她实在是无聊，又很快反省得出了结果，便开始自说自话。

很多次，直到她出去，也一直没有人回应，可是直到某一天，她又被关进来时，那扇沉重的牢门后，终于传出来一阵冷淡的声音。

好像常年没有跟人说话，她声音干涩木讷，语句也有点颠三倒四的，但能听出来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女人:“又来，你。”

暮月当即精神振奋，缠着她聊天。她说几十句，可能那人才会淡淡地回复一句，但光是这样暮月已经很兴奋了，两人交流下来，牢中那人的声音居然逐渐清晰平稳，说话语序也正了许多，让暮月大有成就感。

从此暮月会经常去看她，她知道每天有人到点就来送饭，有时候抢了仆从工作，自己悄悄溜进去送，顺便跟她说说话，有烦心事，有开心事。那个人最大的优点好像就是话特别少，不知道是烦暮月的喋喋不休，还是天生适合做一个倾听者。

“我这次去菏泽遇险，差点就回不来了呢。”暮月毫无形象地往地上一坐，笑得开心:“哈，不过，我劈开了烛阴那个老怪物的丹气，居然阴差阳错炼出了大乘法器，你说我是不是天才中的天才。”

“你真不是一点自恋，”隔空都能想象出对面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是在外人面前不好表现出来吗。”

“怎么会，我以为天才已经是我的代名词了，”暮月坦诚道:“人前须谦虚，人后再得意，这可是做人的至理名言啊。”

她准备了两人份的，如常把盒饭揭开一半，顺着空隙往里面推了进去，一只苍白到没有血色的手接住了，也不评价，两人数年如一日，隔着一堵厚厚的石门，无声无息地共同进餐。

“我又遇见小时候那个撒娇鬼了，他现在还是老样子，不过也挺可爱的。”

“君邪这个人吧，真不知道他小时候被惯坏成什么样子了，你说青辞殿到底是怎么教育他的？”

“我好想我师父，想回千域看看他们，上次回去他们集体出游，我一个人也没见着，反而被东风长老追着满山跑……”

“哎……不知道我哥什么时候成亲啊？你说，要是他成亲的时候我只敷衍了事，装作很忙的样子给他随便包块金子，他会不会气晕过去哈哈哈哈……”

“哎，马上就要开天女传承仪式了，其他什么都好，就是这个搭档我真是无能为力啊……”小时候她就一直将烦心事讲给那人听，那人也不会出声嫌她吵闹，如果都认真听了去，对暮月所说的人应该都有了不浅的了解，可惜她很少发表意见，多数时候只是在听。

“我什么时候能见一见你呢？”最后临走前，暮月很贴心地将她碗碟尽数收走，轻轻握住了那截苍白的手腕:“我还真的很好奇，有耐心听我说这些的，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是因为我没办法赶走你。”女人终于说话了，口气颇不客气。

“不会的，”暮月眨眨眼睛，跟她友好地握了个手，将自己的热度一点点传递到她手上:“我有一种感觉，我们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你在说笑话吗？公主殿下，”那人很不屑:“难道你们暮家会有放我走的那天吗？”

“我不知道，但我允许这种可能存在，”暮月狡黠一笑:“你说得好像很讨厌我，但我记起来，刚来移花宫罚禁闭的时候，我有一次因为体力不支，我在这里晕倒过一次，醒来的时候，身上盖了很多稻草，身体也很温暖。”

那人沉默了。

“我真的希望我们有朝一日会相见，”暮月伸出手去，自缝隙中放下一朵月光花给她，“那时候海阔天空，自由自在的，我们一起云游天下，我会面对面地把这些年跟你讲过的好山好水，又一样一样指给你看。”

“……你真是一辈子改不了爱做白日梦的毛病。”那人拿走了月光花，彻底不理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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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囚徒（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