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辜之死 第5章 第 5 章

8月12日，周五下午四点半，浑浑噩噩地又过完一周。苏林正没打卡和同事说了一声就提前从公司走了。他开车来到派出所，这几天一直没有接到消息，不管宠物医院的员工是不是想杀他的那个人，总应该有个信儿的啊。

苏林正坐在接待室等着办案民警。两位警察推门走了进来，老警察黑着脸，一副不想搭理他的表情。

苏林正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假装没看见，厚着脸皮说：“您好，我想问问我那个案件的进展。”

“没进展。我说了有进展会联系你的。”老警察说。

“那个宠物医院的员工你们去查了吗？”

小警察按耐不住抢先开口：“你还好意思说？我和师傅去查，结果发现那个人在8月1日就已经离职，他怎么可能在8月2日还帮店里遛狗与你发生了矛盾。而且他们店里最近寄养的犬只较少且都为小型犬，只在下午五点半遛一回狗。”

“现在这么缺人手，我们上午去河里捞尸，下午挤出时间颠颠地去你们小区和宠物医院做调查，结果你竟然撒谎。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行为是可以拘留的！”他越说越激动，手掌用力地拍打着桌子。

“我师傅说你当天可能是缺氧过度导致了记忆错乱，没跟你计较。你自己心里没点数，还敢跑来问进度。谁知道是不是你们这帮基佬自导自演。”他冷哼一声。

“小闻！”坐在一旁的老警察呵斥道。小警察瞪了一眼苏林正，不情愿地坐下了。

苏林正虽然因为他的话有些不高兴，但更多的是羞愧的情绪，“十分抱歉，我那天脑子不太清醒，胡乱说话，耽误了你们的工作，给你们添了麻烦，对不起。”

“算了算了。”老警察摆摆手，表示不再计较。“虽然你说的和实际对不上，但这个人确实有很大的嫌疑。暂时联系不上他，也没有查到他的住址和去向。”

“这个人应聘时说自己身份证丢了，给店主看的是□□的照片。手机号也不是实名，他应该是在小营业厅买的，有个别人总用其他人丢失的身份证办手机卡，这个手机号就是用的一个高中女孩的身份证办理的。这个宠物店店员很谨慎且狡猾。”老警察评价道。

“由于没有进一步进展，再加上这段时间太忙了也就没来得及联系你。你也别怪小闻，他性子急，说话比较冲。每天忙得脚不着地，晕头转向的，一时没控制好情绪。”老警察解释道。

“你呢，这段日子最好不要一个人独处，注意观察周边。我们暂时不了解他的身份，更不了解他的动机。”老警察叹了口气，“这段时间我们也分身乏术，那个碎尸案正好在我们辖区，警力主要集中在那里。我们会摸着这条线索继续往下查，也请你耐心等待，一旦有新进展会立即通知你的。”

“嗯，好的。真是麻烦您们了。”苏林正站起身朝两位警察鞠躬。

小警察有些抹不开面子，“我也不是针对你，但是在这种事情上你一定要说实话，这不仅是对我们负责，更是对你自己负责。还有你也不用特地跑来问进度，有线索我们会电话通知你，不用专门请假过来，还耽误上班挣钱。”

苏林正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正装，惭笑了一下。

走出派出所，苏林正给一直在等待着的许或回了消息。信息刚发过去，语音通话就打了过来。

“什么进展都没有吗？你到底问没问明白啊？”

苏林正说：“也不算是没有进展，警察找到了一个嫌疑人，但是这个人用的身份信息都是假的，而且找不到他的行踪。”

许或质问道：“这么重要的信息，你刚才为什么不发给我？”

苏林正无奈地解释道：“我还没来得及发，打算晚上聚会回去之后与你细谈的。”

“你今天晚上能不去聚会吗？在我出差回去之前尽量保持两点一线。”

“我知道你担心我的安全，可是我们三个已经好久没有见过了，李岐然这次是出差来华海市，下一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他低头踢了一下脚边的小石子，自我开解着说，“没准那天遇到的就是个反社会人格的疯子，并不是一直盯着我。而且我们去的是人来人往的商场不会有危险的。”

许或知道劝不动他，“那行吧，你早点回家，少喝酒，路上注意安全。”

“好。”

语音通话结束后苏林正看离约好的时间还有一段距离，就先开车回家换了一身轻便点的衣服，正装穿时间长了都好像把身体禁锢住了难受得很。考虑到可能喝酒，他没有开车，而是乘地铁去了吃饭的商场。

19：12。

苏林正拿着夹子给篦子上的五花肉翻面，李岐然把装着酸菜的锡纸盒递了过来。

“这俩得配一块才好吃，一加一大于二，好吃翻倍！”

这么多年过去，李岐然还是咋咋呼呼、能说会道，一刻也消停不下来。苏林正把酸菜和五花肉混合在一起平铺在篦子上，又把服务员新端上来的口蘑沿着边缘摆了一圈。那头李岐然正揽着周方的肩膀狂吐苦水。周方是与李岐然完全不同的性格，他戴着眼镜看着斯斯文文，说话也是慢声细语。

要说他们三个能当上朋友也真是命运使然，他和李岐然是小学同学，两个人的关系特别铁，可惜天不遂愿初中被分到了两所中学，但家离得比较近放学总能一块玩。而周方则是他初中的同桌，三年初中做了两年半同桌，平时假期他和李岐然出去玩时偶尔也会叫上他。三个人的关系也就越混越好，到了高中终于成为了校友，不枉费三年‘苦读’。他当时也没想到这两个性格截然相反的两个人竟然这么聊得来。

“唉，我的那个老板真事儿，啧，要不是他工资给得多我早跑了。这大城市真不是人待的地方，挣得是比咱这多，但那消费也真高啊，就说这烤肉，在那吃一顿的钱都够咱们这吃两三顿了，而且那块好吃的店是真少，得碰，倒也不是难吃，就是没有十分好吃。”

他喝了一口酒后接着吐槽，“你说那的房子为什么那么贵，你要想在那扎根，得有个房吧。可你有了这个房，一辈子都得背着这个债啊，压得人直不起身来。我浅算了一下，就我这工资得还三十多年，那时候我都半截身子入土了，这一辈子图什么啊。”

“吃肉。”苏林正夹起酸菜五花肉放在了他的盘子。

李岐然塞了一大口在嘴里满脸满足，“真香！”

苏林正把一大片牛肉放到烤盘上，“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是继续在那呆着，还是回来？”

“我打算再挣几年钱就回来，买套房，遇到合适的人就结婚，遇不到再说。”说完他拿起另外一个夹子夹起牛肉，另一只手用剪刀将牛肉剪成合适大小。“你这烤的也太慢了，根本供不上吃啊。”

“那你来烤。”苏林正也不管烤盘了，悠闲自在的往旁边一坐，夹起一块肉先蘸烤肉酱再蘸干蘸料，把肉放在苏子叶里配上蒜片、青椒圈一卷，绝配！

“还得是靠我！”李岐然撸胳膊挽袖，一手拿着烤肉夹，一手拿着剪刀，摆出大干一场的架势。

三个人边吃边聊，苏林正提起小学时学校组织去华海市博物馆全班就李岐然没去，他回去跟他叙述一遍都看到了什么展品，结果李岐然认为他是在炫耀，气得好几天没理他。

李岐然喝了一口酒，辣的直咧嘴，”别提那件事了，我当时在家撒泼打滚，一哭二闹三上吊就差最后一个了，那我妈也没让我去，把我气得差点离家出走。为了那次春游我攒了半个月的零花钱买了一书包零食，就想着路上跟你们一起吃，结果我妈就差把我绑在家里了。你回来还每天都在我面前嘟囔，就光是那个丝履玉衣你就说了三遍，我没当场揍你就已经很给你面子了。

“那我还得谢谢您呗？”

“那倒不用。不过话说回来你爸妈对你可真放心。当年出了那事，别说学校组织的活动了，就连跟朋友一块去旅游，我爸妈都是在我大学毕业以后才不管了的。”

苏林正拿起纸巾擦擦嘴上的油渍，喝了一口大麦茶，“他们根本没把那件事当回事，当时他们成天忙着工作，见我没什么事也就没放在心上，继续回去忙工作了。”

他说得毫不在意，就像一阵风轻轻飘过。可李岐然知道他十分在意，即使现在他和父母相处得十分融洽，但有些缺憾是抹不掉的，成长过程中缺失的爱也是补不回来的。

眼见气氛冷了下去，苏林正赶紧打圆场，而他缓解尴尬的方式就是转移话题。

苏林正问李岐然：“你还记得小学时咱们班上那个叫‘小王子’的人不？”

“真是难得啊！小学同学里除了我，你竟然还记得其他人！”李岐然极其捧场，他瞪圆眼，张大嘴，表情极其浮夸。苏林正看着都觉得辣眼睛，“这有什么难得的，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说完翻了个白眼。

“这要是别人说记得，我当然不会这么吃惊。但你是谁啊？人形金鱼！您老的事迹我就不给你一一列举了，我怕一晚上光说这个事了。不过你这记性真得吃点东西好好补补了，不然我看过两年就得老年痴呆。”

苏林正这一天晚上翻的白眼比平时一年都多，“吃东西还堵不住你的嘴，这一晚上就听你给这叭叭叭了。”

“你真的记得啊？”李岐然又问道。

“我说你烦不烦啊，记得，记得。”苏林正反复强调，他叹了口气，看来还是得靠实力证明自己，“他的五官精致得像童话书里的小王子似的，家有钱，学习好，不怎么爱和人说话，就喜欢自己玩。当时这诨名还是你给取的吧。我记得你那段时间就喜欢给人取外号，有一次都把一个小姑娘气哭了，狗都嫌。”

“栓子，真是小看你了啊，你这健忘症是间歇性发作的吧。”李岐然仿佛开了无敌模式，屏蔽掉了苏林正的所有白眼攻击。

“不过他在出那事不久后就转走了吧，家里好像出了什么事。”苏林正继续说道。

“对，他爸不是做生意的吗，摊子铺太大，一下子资金流转不周破产了，带着老婆和孩儿搬别的城市躲债去了。要我说人就是不能太贪，有多大能力做多大的事。像我就很有自知之明。”李岐然将苏林正刚才夹过来的堵嘴肉放进口中边嚼边说。

“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就是个当咸鱼的命。”

“兄弟借你吉言，祝我早日从卷王进化成咸鱼。来，干杯！”

周方在旁大笑，跟着举起杯子。

两大杯啤酒和一小杯白酒碰撞在一起，三个人一口闷，喝完李岐然直说他们不讲究。

“我喝白酒，你们就喝啤酒陪我？枉费我还给你们带了礼物。”说完他摸摸索索地从兜里掏出三张票，“呐，给你们。这是我买的周日的演出票，去的时候记得带身份证。”

苏林正接过来一看，是话剧演出的票。

“你怎么这么早就取出来了啊，不怕丢吗？”周方问。

“再说现在不都是无纸化门票吗？”苏林正跟着说道。

“我在那买完就直接取出来了。咋滴，不行啊？”

“不咋滴，就是没想明白你明明在网上就能办的事，为什么跑那么老远？”能挤兑他的机会苏林正绝不放过。

李岐然故弄玄虚，“嘿嘿，秘密。那天表演你可要好好看，有惊喜。”

“最讨厌你这个样子，话说一半藏一半，非得吊着人。”苏林正今天的白眼次数又加一。

“哈哈，喝酒，喝酒。”

“少喝点吧，多吃肉。等会儿你喝得不省人事我们可不送你回去啊。”

“瞧不起谁啊。”李岐然右手搭着周方的肩，“再说，周方才不会和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一样撇下我不管，对不对？”

李岐然喝酒上脸，整个脸红得像个猴屁股似的，还偏要往周方面前凑，周方极力控制住想要把他扔出去的冲动，按住他的肩把他推回了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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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见！明天我请你们。”李岐然挥手和周方告别。

“好，那我今天晚上回家吃几片健胃消食片。”周方回道。

“你跟苏林正学坏了。”

“哈哈，拜拜。”周方说完上了网约车。

苏林正家的小区和李岐然住的宾馆都是坐几站地铁就能到，也就没打车。两个人吹着清凉的夜风慢悠悠地向地铁站走着，结果悠闲过了头，眼睁睁看到一辆地铁从眼前开走。下一趟还有八分钟才来，还好有横椅，坐下来等也不算太糟糕。

没过两分钟李岐然站起来说：“我去一趟厕所。”

“快去快回，地铁来了你还没回来的话我就先走了。”苏林正抬头看了一眼电子屏幕9：06，本次列车还有六分钟到达。

“先走就先走，反正我就坐两站，没准我坐下一趟都下车了，你还在上一趟列车里苦兮兮地坐着呢。”

“别贫了，快去。”苏林正翻了个白眼，催促他快点去。心里吐槽，这么大个人了，喝了酒怎么会变得这么幼稚，大城市真是荼毒人啊，想到这苏林正叹了口气。

一辆地铁驶过，苏林正抬手看看表9：12还没有回来，算了再等等吧没准吃坏肚子了。

耳边再次传来地铁行驶的声音，苏林正按亮手机屏幕显示9：20，一个人从他旁边走过，进到地铁门里，侧倚着车厢空地中央的金属杆。苏林正抬头正好与她对视，嘀嘀嘀，几秒后地铁门缓缓关闭。

苏林正下意识皱眉，虽然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个人，但总觉得她很怪，有一种很强的违和感，而且他敢肯定那个人刚才在盯着自己看。算了，自己不盯着她上哪知道她也一直在看自己，还是给好兄弟发个消息吧。他是吐晕在厕所了？还是上厕所没带纸啊？这么半天还不回来。

两分钟过去，对方没有回复消息，苏林正站起身，算了，还是去看看他吧，别再出什么事。

那点酒也不至于喝醉啊，做朋友这么多年对他的酒量还是有一定了解的，而且他也不对什么食物过敏。真是怪了，应该是没看手机吧。

“你好，我想问一下卫生间是不是这个方向？”

路过的乘务人员抬手给他指了一个方向，“快点去吧，马上九点半，没几趟车了。”

“啊，好的，谢谢。”苏林正赶紧小跑去厕所，进去一看没有人，那应该就是在蹲厕所喽。

“李岐然！”苏林正大声喊道，可是没有人回应。真奇怪，还是打个电话吧，是蹲睡着了？还是没回去找他坐地铁先走了啊？

铃声在安静的卫生间内响起，真是的，人既然在这里为什么不吱声啊？

苏林正顺着声音走到最里侧的隔间。门锁是绿色的并没从内侧锁上，没锁？他心里咯噔一下。

苏林正一手捏紧手机，一手拉开门。只见李岐然瘫倒在厕所隔间里侧，背部靠着墙，垂着头，脖子被一条红领巾绕颈一圈，红领巾尾部系了一个结，他的身旁掉落着一个金属挂钩。

苏林正一只脚踏入厕所隔间，小心翼翼地伸手探了一下李岐然的鼻息，耳边一阵嗡鸣，脑子钝钝的，但身体的本能拉着他拼命向外跑去。

“有没有医生和护士？谁懂得急救吗？”他跑到站台处高声喊道，站台上一共没有几个人，虽然都看向他，但很遗憾的是没有人回答。

他赶紧掏出手机拨打120，“喂，四维地铁站站台等候区的厕所有一男子被人勒颈窒息请快点来救他，谢谢！”对面挂断后他听到旁边有一个年轻女生正拿着手机报警，他弯腰表示感谢。

这时刚刚听到声音的乘务员跑了过来，苏林正像是看到了救星冲上前去抓住他的肩膀，“这个地铁站有没有AED？”

“没，没有。”

“新闻不是说地铁站安装了一批吗？”

“这个站没有安装，下一站有，现在去取等拿过来救护车也快到了。我们培训过人工呼吸急救，让我试试，人在哪里？”

“男厕所，我带你过去。”

苏林正抓住乘务员的胳膊就往厕所跑，后面围观的几个人也跟了过来，但只停留在门口，被一个年轻人拦住没有再进入。

“这样贸然救助会不会破坏现场，影响后续办案？”在苏林正和乘务员正要动手把人从厕所隔间内搬出来时，拦住围观人不让进入的那个男生高声问道。

“什么现场不现场的，现在当然是救人最紧要。”乘务员伸手就要把人捞出来。

苏林正拦住他，他用手机迅速从不同角度拍了几张照片。

“这样总行了吧？”苏林正问。

那个男生没有再开口，两人没再耽误，合力把人抱出来平放在地面上，乘务员摸了一下李岐然的颈动脉发现已经不跳了，他赶紧动作起来开始急救。

几分钟后警察和救护人员先后到达。

一部分警察留下保护现场，剩下的围观人员都随着警察出去，苏林正和警车一起去了医院。

在急救室外警察向他了解一些现场情况，包括他是怎么发现朋友遇害的。他一一陈述。

不久后，当然对于苏林正来说这段时间很慢长很难熬，周方接到了消息赶到医院和他一起等待。

急救室门打开了，医生走了出来，“我很抱歉......”

剩下的话苏林正没有听清，他的脑袋变得一片空白，那种耳鸣声再次出现。他瘫坐在冰凉的地砖上，痛苦的抱紧头，平生没有一次这么懊恼过、痛恨过自己。要是当时早点去找他，不不，要是当时陪他一起去，是不是就不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