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阁江雨记 第73章 似梦·八

这一切的一切都太过于顺利，以至于就连秦萧云和范漪嬿都忘记了这是现实，而现实总不会像话本那样圆满。

章颐三十三年春，也就是科考结束五月后，秦萧云终于还是适应不了这官场的生活，告了假，打算回一趟辰玟。但是为了不引起任何不必要的注意，他只带了一个随身的仆从。范漪嬿当时正在忙御史台的工作，并没有陪他一起回去，但这在此时丝毫不能削减他回到旧生活的期待。

回到家，父母都不在，想必是出去拜访哪位大官人或是赴宴去了。他也便轻车熟路，走进自己的房间，按老习惯，煮了一壶新雨清茗，随后就摊开一卷书，拿了笔，对着窗外出神。

恍惚间，他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在一条窄路上走，前路渺茫没有光亮，可他依然只能走着，不知道为什么，不能回头。梦到很多很多年以后，这里不再叫辰玟府，似乎有很多达官显贵来往，就像离虞那样热闹非常。而他走在熟悉的街道，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家。他梦到自己在灯火璀璨下看向身边的人，可那人不是范漪嬿，自己也没了那份欣喜。

……

回过神来，他慢吞吞地站起来，方才这一觉睡了半个时辰，却突然让他有点恍惚。

不过摇摇头，把那些杂乱的思绪都清除掉。父母还没回来，他打算先去拜访范老大人。这位老大人既是他的恩师，也是他的亲人，看到秦萧云回来，难得地露出欣慰的表情。他花了十年教导这个天资聪颖的孩子，尽管当年没少受他的气，但如今，他终于不负自己的期望，甚至超过了自己的期望，让范老大人觉得，自己所做的事情真的是正确的，传道授业解惑。况且，这位秦状元一表人才，性格也善良，做自己的孙女婿再合适不过了。他的孙女也是……范老大人忽然想起来问：“萧云啊，漪嬿呢，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秦萧云笑了，“祖父见笑了，漪嬿她正忙着御史台的工作，没有什么时间。其实我们本都要新春才能回来的，我是不务正业，告了假来的。”范老大人听到“祖父”眉目间笑意更盛，不像是当年那个铁面无私的临江府尹，倒像是一个普通的和蔼老人。他轻轻敲了下秦萧云的头，语气并不那么强硬地教导道：“你如今身居要职，要为国为民着想，不能总是图自己闲适。”秦萧云连忙正色道：“我明白的。”

随后两人又聊了许久，大多是一些稀松平常的事，就像是再普通不过的家中闲聊。秦萧云临走之前问，“祖父，我父母去哪了，您知道吗？”

范老大人笑着，“他们呀，沾你的光，被请去赴府尹的寿宴啦，不过这回也该回来了。”

于是告别之后，秦萧云便直奔家中，想给父母一个惊喜。

然而父母见到他并没有太惊讶，只是微微笑着，“还知道回来。”母亲说。“别总告假，也早日回去。”父亲略微严肃些。“知道了知道了，”秦萧云有些不耐烦说，但是还是按照礼节行了礼，“儿秦萧云拜过父母。”接着起身便进了屋。父亲说：“还好你现在回来了，我们本来都打算报官了。”“什么？”秦萧云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说。“今天你下午泡了壶茶，然后在桌上弄得一片狼藉，弄得我和你娘都以为进贼了，后来才听说你回来了，去拜见范老大人了。”父亲的语调一如既往的平静，但是秦萧云能感受到他话中的信息，他用词很平实，会让他一瞬回到五年前，那个无忧无虑的时候。

母亲有千言万语想说，但最后也没有说，只是盯着他，忍不住笑意，但却偷偷渗出泪水。

他们聊了一夜，从国家大事到家长里短，随后秦萧云又在家中住了半月。一切都这样平平淡淡的进行着，不管是在离虞还是辰玟。

范漪嬿从档案中取出一份，审核后再放回，随后回到桌前，写下一份奏本。御史台现在正在忙的厉害，最近科举结束不久，那些新晋官员如同潮水涌入朝廷，每天都能干出一些常人做不到的离谱事情，以至于这段时间照例是参本满天飞。虽然对于这些和自己一起进入工作的年轻人，范漪嬿保有同情，但是在国家大事，为国为民，她不能再给他们大错改正的机会，她的身上有“那位范夙府尹”的影子，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但是在工作中铁面无私令人敬畏。

秦萧云走了之后，她每天晚上都与公文为伴，就连曾经从不释手的诗书，也已经很久没有翻过了。时间就这样流逝着，没有任何突然的惊喜或是惊吓。

秦萧云回来的那天，刚好碰到斋沐，范漪嬿一身疲惫地回了府，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笑了笑，不太惊讶，只是扑进他怀里，随后一言不发便睡着了。

秦萧云看着她憔悴的脸色，不禁心疼许久，明明只是半月不见，却仿佛过了太久，有千言万语想说，便俯身在她耳边慢慢说着，就好像她在梦中能听到似的。

其实这样的平淡日子已经不久了，毕竟现实确实不是话本，这样的完美也总不圆满。

但是那天，一切如旧。

那天辰玟的长街依旧是细雨飘飘，离虞也还是那般热闹。

范漪嬿还在沉睡着，她听到轻轻的声音穿过耳畔，挠的人的心痒痒的，但她很累，这怀抱很暖，以至于她只是任由自己睡去了。

秦萧云看了看窗外，阳光照的他闭了下眼，让他首次感觉到如今的一切如此真实，不再是不可触碰的虚像。

那天所有人都那样过着自己的生活，一切都是那样井然有序又充满着期待和欣喜。

如同走在那条青石街道上，总会有太多人和你不期而遇，就像是尘缘丝丝缕缕，连结着每一段路途。

于是时光缓缓流淌，烟柳尘缘如烟，清风扫过枝梢，带起风铃轻响入梦，一如过去，现在和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