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风天 第2章 食堂还是那个味道

暮色笼罩下的校园逐渐热闹起来，晚自习前的短暂时光属于食堂。温时晴握着刚拿到的饭卡，独自朝着食堂的方向走去。

她对这条路并不陌生——南楚一中的布局，她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只不过，这条路在夕阳下显得陌生又熟悉，像是一场回忆被重新描摹，细节却微妙地不同。

路边的梧桐树枝繁叶茂，遮住了大半的天空。偶尔有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带来几分清凉。走在石板路上，脚下踩着松动的石块，会发出轻微的声响。温时晴低头看了看路面，这些石块在她升入高三的时候早就被换成了平整的柏油路，而此时它们依旧保持着原来的模样，甚至还能看到年久失修的裂缝和长出的青苔。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微弱的饭菜味，从远处的食堂飘来。温时晴深吸了一口气，记忆中的味道和现实重合，那种说不上好闻的味道瞬间唤起了她的本能反应——不算难以忍受，却总让人提不起期待。

温时晴记得二五年的时候，南楚一中的食堂已经翻新过了，装了中央空调，环境还算是干净明亮。可是，现在的食堂是她记忆里的老样子，灰扑扑的外墙和开着大风扇的窗口，隐约还能听到锅铲敲击铁锅的声音。

她走进食堂时，人群已经开始聚集，队伍从窗口一直排到门口。大铁门口贴着几张褪色的公告，旁边的布告栏上是一张醒目的红色横幅：“节约粮食，光盘行动”。温时晴记得这条横幅好像是她小学的时候流行起来的，没想到在这里又看到了。

排队的人很多，每个人手里都攥着饭卡，窃窃私语的声音此起彼伏。温时晴站到队伍末尾，感受到周围的热闹——有人在聊下午的题目，有人在讨论电视剧剧情，还有人埋头背单词，声音混杂在一起，组成了这个时空里特有的喧嚣。

轮到温时晴的时候，她熟练地把饭卡递过去，虽然内心有些不适应，但手上的动作一气呵成。窗口的阿姨戴着一次性手套，麻利地把白米饭盛进餐盘，又勺了两勺菜：一勺炒青菜，一勺红烧土豆。旁边的大锅里是热气腾腾的粉丝汤，她看了一眼，勉强舀了一勺，放进自己的托盘。

食堂的味道和记忆里的别无二致：菜偏咸，饭偏硬，汤里的油花漂浮着，散发着一种熟悉的味道。

真的是……一点都没变啊。

托盘放在铁质餐桌上发出一声轻响，她环顾四周，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玻璃窗的边缘积着灰尘，外面的光线微弱，透过玻璃折射进来，显得有些昏暗。

低头看了一眼盘中的饭菜，她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好吧，至少，味道还熟悉。”她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红烧土豆，入口的时候发现比记忆中更软糯一些，但依旧咸得让她皱了皱眉。

温时晴埋头喝了一口粉丝汤，食堂里嘈杂的声音萦绕耳边，仿佛层层水波，不断将她包裹在其中。热气模糊了眼前的视线，勉强带来一点安全感。

“新同学，可以坐这里吗？”一道轻快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温时晴抬起头，看见一个笑意盈盈的女生正站在桌旁，手里端着餐盘，显然是在等她的答复。

面前的少女的头发简单地扎成了一个低马尾，几缕碎发不听话地垂在额前，带着几分青春的随性。她的校服有些宽松，袖口挽到手肘，露出干净利落的手臂，动作间流露出自然的自信。

温时晴注意到少女胸前的铭牌：陈姝遥。

“哦，可以。”温时晴愣了一下，随即下意识点点头，往旁边挪了挪。

女生放下餐盘，利落地坐下：“你是刚转过来的吧？今天早上班主任还提了一嘴，说有新同学加入咱们班。”

“嗯，我是。”温时晴声音很轻，语气里带着些许迟疑。

“我叫程姝遥，是学习委员。”程姝遥微微侧头打量了她几眼，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你叫温时晴，对吧？”

温时晴低头拨弄着碗里的粉丝，轻轻应了一声：“对。”

程姝遥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自然地转移了话题：“怎么样？第一天还适应吗？咱们学校不算大，饭菜也就这样，习惯了就好。”

温时晴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程姝遥的眼神真诚且毫无敌意，这让她有些放松：“还好吧，就是……有点乱。”

“正常的，刚换环境嘛。”程姝遥笑着夹了一筷子菜，“不过你别看咱们班今天热热闹闹的，接下来你就知道了，都是一群藏龙卧虎的人。到时候你要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来找我，咱俩还是室友呢。”

“室友？”温时晴愣住，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紧。

温时晴迅速地在脑海中搜集信息，却恍然发现——她对这个时间线上的事情一无所知。

“对啊，班主任没跟你说？”程姝遥眨了眨眼，语气轻快，“咱们宿舍四个人，你一来正好住满。床铺都收拾好了，你只管住进去就行。”

温时晴低声“哦”了一句，心里却泛起了轻微的波澜。她始终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拼图，被硬塞进了这幅看似完整的画面里，而每个人却都对她的存在显得理所当然。

程姝遥见她不怎么说话，倒也不介意，继续自顾自地讲着：“这附近的路挺好认，明天我带你逛逛。还有食堂的饭，一定要早点来排队，不然你看——”

温时晴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发现食堂的窗口前已经排起了长队，队伍几乎快绕到外头去了。

“……这么多人？”温时晴皱眉。

“是啊，习惯就好。”程姝遥笑了笑，随即一口气喝完了碗里的汤，“反正味道也就那样，早点吃完早点走人。”

温时晴低头看着自己的粉丝汤，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汤的味道寡淡得让人无话可说，可她却莫名觉得这种清淡正和此刻的自己一般，格外难以咽下。

程姝遥察觉到她的情绪，停顿了一下，语气缓和了几分：“放心吧，等熟悉了这里，你会发现其实这里的饭菜……还是能吃的。”

温时晴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她慢慢地喝着汤，耳边是程姝遥不时传来的闲聊声，而眼前的世界却像隔了一层雾，显得格外模糊。

程姝遥抬起头，咽下最后一口饭，随口问道：“对了，温时晴，你之前是在哪个学校念书的？应该也是个不错的学校吧，能转来我们南楚一中。”

温时晴的手微微一顿，筷子悬在半空中，心头掠过一丝慌乱。她抿了抿唇，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呃……之前在……离这儿挺远的一个学校。”

“哦？”程姝遥有些好奇，“哪个城市？”

温时晴低下头，假装认真拨弄饭盒里的米饭，声音含糊不清：“就……北边，反正离得挺远的，你大概没听说过。”

程姝遥似乎也没多想，笑了笑：“也是，能来南楚一中，想必之前的成绩挺好的吧。不然我们这种重点学校，转学可不容易。”

温时晴随意地笑了笑，没有接话。她低头盯着饭盒里的白米饭，脑海里却像过电影一样闪过两个不同的时间线——她熟悉的2025年和眼前这个陌生的2006年。

南楚一中——H省的省重点高中之一，百年名校，不知道是多少学子梦寐以求的求学之地。

温时晴当年可是费了老大劲考上这里，却没有料到即将熬过三年苦后又回到这里……

程姝遥见她没再多说，便也没追问，只是换了个轻松的话题：“话说回来，这食堂的饭菜真是年年都一个味道，不知道你习不习惯？”

温时晴松了一口气，顺着话题接了下去：“还行吧，就是味道有点……极端。”

咸得很咸，淡得很淡。

二十年来，简直一点未变。

程姝遥被她的话逗笑了，点头附和：“没错，简直像是在考验人的味觉极限。不过也有例外，比如早上的馒头和豆浆还算得上正常，偶尔能碰上出奇好吃的红豆粥，那是难得的惊喜。”

“红豆粥？”温时晴下意识重复了一遍，脑海中浮现出记忆深处模糊的画面，仿佛她确实在哪个早晨喝过一碗红豆粥，甜而不腻，浓稠得恰到好处。

“嗯，不过这种好运气也不是天天有，碰上了就要珍惜。”程姝遥一边说着，一边不经意地打量温时晴。

温时晴没有说话，沉浸在回忆中。

印象里二十年后的食堂确实是有红豆粥，不过因为太抢手了，只喝过几次。

没想到这是学校的“老传统”。

程姝遥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沉默，放缓了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温时晴，你是不是还没适应？转学过来挺累的吧？”

温时晴一愣，随即点点头：“嗯……有点不太习惯吧。”

“没事，慢慢来，这里没那么可怕。”程姝遥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中带着几分轻松的鼓励。

温时晴望着程姝遥明亮的眼睛，微微点了点头。可心里清楚，她的不习惯，绝不是简单的转学能解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