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芳华 第20章 第 20 章

这厢岳凌又被皇帝急召进宫。

延英殿内，身着龙袍的宣文帝范显右手撑在龙椅上，挥手示意御前太监安公公把一本折子送到岳凌手中。

岳凌打开一看，折子由御史台监察御史孟元青所呈，原来是落榜考生告发春闱舞弊一事已有结果。孟御史在奏折中透露，那位抚州籍落榜考生所揭发的同乡，实际上是抚州刺史张天发豢养的一名唱戏的伶人。

这位抚州刺史大有来头，正是方丞相夫人的外甥。那伶人目不识丁遭人嘲笑而郁郁寡欢，张天发为博美人一笑，遂在乡试中贿赂考官偷换卷子中举，尝到了甜头后，继续在省试中行贿得以高中，直到被同乡考生认出，这才东窗事发。

“岳爱卿怎么看？”宣文帝面色凝重，缓缓开口。

岳凌沉吟片刻，一丝不苟回道：“此事并非个例，自景高祖开国以来，科举舞弊之气历经几朝延续下来，早已蔓延至朝堂上下，屡禁不止，只是此次春闱有些外戚行径过于滑稽，方才彻底引起众怒。依微臣愚见，方丞相及其党羽一直以来暗中干预科举，垄断我朝官员选拔，结党营私。此事若是不彻查，揪出害虫，以慰天下有才之士，恐怕日后大景将无人可用。”

宣文帝龙颜震怒，猛地一拍御案：“朕正有此意，务必借此良机灭一灭方党的威风，顺便削弱其爪牙，以儆效尤。”说着，他忽的起身双手负在身后，沉声道，“朕准备下旨，任命你为大理寺少卿，与博阳候范立、英勇将军汪超组成联合查案组，全面调查和审理这起科考舞弊案件。你可愿意担此重任？”

“微臣领命，谢皇上隆恩。”岳凌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宣文帝叹了一口气：“你状元及第后，虽在翰林院任编撰之职满两年，但眼下连升两品，朝中必定有众多臣子不服，你还须靠此案立下威望，日后方能在大理寺站稳脚跟。”

“臣万死不辞，定不负皇上厚望。”岳凌微微仰头，声音洪亮而自信，在延英殿内萦绕回荡。

宣文帝看着他忽然笑了，眼神多了几分玩味：“朕听说你前不久在博阳候孙女的满月宴上铁面无私，还断案如神，在京中传为美谈。既然你有这等才干，朕升你为大理寺少卿，如此也不算埋没了你。”

此话一出，殿中沉重的气氛忽然变得轻松起来，显然宣文帝放下君臣之别，以表兄的身份在调侃岳凌。

岳凌顿时会意，却神色不变，拱手淡声道：“让皇上见笑了。”

宣文帝无奈地摇了摇头，却知这位外甥本性冷淡，自己身为皇帝也难见他的笑颜，大手一挥道：“退下吧，回去替朕跟你母亲带个好儿。”

岳凌颔首称是，躬身行礼，慢慢退了出去。

安公公亲自领他出宫，目光不由得落在了后半步之人身上。

他在御前伺候这么多年，来来去去的达官贵人见多了，唯有眼前这位岳大人最受皇上重用。岳凌与皇帝既有血浓于水的关系，又有自幼一同长大的情分。等日后皇帝彻底把方丞相拉下马，贺太傅年事又已高，重新坐上这丞相之位，除了这位超群绝伦的岳大人，还能是谁？哎呦，这历朝历代可从未有过如此年轻的丞相，了不得啊！他怎能抓住这个机会讨个好儿？

念至此，安公公低头呵腰，故意改了口，恭贺道：“杂家在此恭喜岳少卿了。”

“皇上只是口谕，尚未派下旨意，安公公慎言。”岳凌微微皱了皱眉，语气微含冷意。

没想到拍马屁拍到蹄子上了，安公公连连告罪：“是奴婢失言了，望岳大人见谅。”态度却愈发恭敬了几分。

这位岳大人年纪虽轻还深受皇宠，更为难得的是他这份宠辱不惊、谦虚温谨的心性，日后只会走得更远。方才是自己过于急躁与谄媚了，同时也小看了这位岳大人。可叹他在御前伺候多年，还自诩人精，竟比不上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子。

安公公不再言语，默默领着他出宫去。

*

吏部的任职文书很快下来，擢升岳凌为从四品大理寺少卿，立马接手春闱舞弊案。

好消息传来的那日，江姝正端坐窗前埋头核算账目。

福莹兴冲冲跑进来对她说：“少夫人，天大的喜事！二爷晋升为大理寺少卿，长公主正给全府上下发赏银呢！”

此话一出，整个碧霄院的丫鬟婆子们都沸腾起来。

江姝却发了个怔。

高妈妈眉开眼笑说：“夫贵妻荣，二爷年纪轻轻便官至四品，日后想必还会为您挣一个诰命回来，您的福气还大着呢！”

凤冠霞帔，这是天下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荣光，可这并非她今生所愿。

唯求一心人，携手到白头。

这时，院子里忽然安静下来，江姝抬头往外看了一眼，见岳凌竟回到后院来了，正踱步往屋里走。

难不成他亲自过来，是想跟自己分享喜讯？

她心里很快否认了，他并非那种愿意主动跟妻子谈公事之人。

难道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江姝恍然大悟，最近真是忙昏头了，连今日是十五都忘了，难怪他会过来。

时隔半个月重新见到丈夫，她的心却是破天荒的平静，掀不起半分波澜。

见她没动静，高妈妈笑盈盈地轻推了她手臂一把，无声催促她上前迎接。

江姝回过神来，起身来到东次间朝榻上的岳凌福身行礼，默默地为他上茶后，便坐在矮脚榻另一端，垂首敛目，摆弄手中的帕子。若是往日，她早就绞尽脑汁，自寻话头跟岳凌聊起来了，只是如今竟提不起这兴致来。

“皇上已经提拔我为大理寺少卿。”另一边岳凌浅浅啜了一口香茗，主动开口说道。

江姝没料到他竟跟自己主动提起升官一事，不由得露出讶色，嘴角很快调整出一抹笑容，向他道喜：“我听说了，恭喜二爷。”

岳凌敏锐地捕捉到江氏改了口，从前她唤自己“夫君”，今日却是“二爷”。

心中虽有不适，但这不过一个称呼罢了，倒也无关紧要。

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岳凌忽然感觉有些不自在：“我先去书房处理公事。”说完，便起身回了内书房。

见小夫妻终于又见上面，高妈妈心里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对江姝提议道：“二少夫人，不如咱们现在就去准备给二爷做药膳去？”

江姝沉默片刻，却只是吩咐她去大厨房，煮一碗人参乌鸡汤送去书房。

高妈妈一瞧，少夫人估计还在生二爷的气呢，唉声叹气地出去了。

岳凌回到书房，埋头整理春闱舞弊案件线索。

不一会儿，高妈妈敲门进来，端了一碗汤放在他的手旁，恭声说：“二爷，这是二少夫人特意命奴婢给您端来的人参乌鸡汤，您记得趁热喝。”

岳凌挥手让她下去，目光停留在桌上热气腾腾的补汤。

嘴角不禁微微勾起，江氏这不是送补汤来了吗？

方才他果然想多了，妻子还是跟平时一样贤惠。

岳凌端起盖碗，闻着人参浓郁的香味，慢慢地喝了一口。

眉头倏尔皱起，这汤中药材的味道太过苦涩了，倒不像江姝从前的手艺。

自打娘胎出来，他的身子就偏弱，每到换季必犯咳嗽。可自从江氏进门，他每逢初一十五到后院来，江氏都会送上亲手熬制的药膳。他那连太医都束手无措的症状，竟然奇迹般地有所好转，慢慢地咳嗽也不再犯。

江氏的贤惠毕竟有目共睹，或许又是他想太多了。

岳凌将参汤一饮而尽，将碗搁在一旁，重新埋头公干。

忽然房门又被敲响，侍墨进来禀道：“泰安主管命小的给二爷递话，说现在府外大门口正围着约莫十几位考生，扬言说要向您告状，他拦都拦不住，想向您讨个示下。”

闻言，岳凌稍作思量，立马想了个明白。

估计是那些落榜考生打听到天子命他主审舞弊一案，故而群集过来告状，连明日他上衙都等不得，竟然堵到他家大门口来了。若是眼下放任不管，恐怕会寒了那些考生的心。他只能先带他们去大理寺一一审问。

这些考生有十几号人，若是全都审一遍必定通宵达旦。此事还需先告知江氏一声，以免她像上次那样等到深夜。

打定主意，岳凌起身回到正房内，找到窗前理账的江姝，语气温和地说：“夫人，我有要事处理，正要去大理寺一趟。今夜估计回不来，你不必为我留灯。”

江姝抬眸扫了他一眼，又敛了下去，柔声道：“二爷慢走。”

眼底没有任何情绪。

妻子温柔小意，和平时并无二致，可不知为何，岳凌心底却有股奇怪的感觉，萦绕不去。不过他眼下实在没空去探究妻子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便抬步往外走了。

接下来岳凌一连几日泡在大理寺，和博阳侯、英勇将军一同审问涉事考生，后又对所有中式考生的墨卷和朱卷进行了磨勘，发现前三十一名考生中竟有二十二人的试卷文理不通，更有甚者错别字百出，却都能上榜，简直荒谬！

随着调查逐渐深入，他们三人发现事态的严重性，案情实际上远比伶人一案更严重，甚至朝中还有数位重臣贵胄牵涉其中。

可预见的是，此案水落石出的那一日，必定会引起整个大景朝堂上下的震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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