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芳华 第17章 第 17 章

回到公主府时，日薄西山，红霞满天。

两人齐齐去宁安堂给长公主请安，不料刚进门，长公主就对他们发难：“出去一趟就没照顾好妹妹，你们是怎么当哥哥嫂嫂的？”

长公主鲜少会对岳凌说重话，如今这一番数落，可见是动了真气了。

岳凌低头拱手道：“母亲教训的是，此事只怪儿子行事不当，害得妹妹意外噎住，与江氏无关，请母亲责罚。”

江姝心里一阵动容，没想到岳凌竟独自一人揽下全责。

闻言长公主脸色松动了些，岳瑶一头扎进她的怀里，用脑袋蹭了蹭，娇嗔道：“母亲您别怪二哥，要怪就怪那个可恶的贼子！您一定要派人将那贼人抓住送进官府，为女儿出一口恶气！”

“好，母亲一定为你报仇。”长公主无奈又怜爱地看着她，轻轻拍着她的手安抚道。

此时门帘一动，兄嫂带着孩子们一起过来了。

见到虎头虎脑的孙子孙女，长公主脸色稍霁，不再追究二人之责。

她对几人嘱咐道：“你们去西府请安后，别逗留太久，早些回来吃饭。”

众人齐声应是，随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西府去。

江姝也不知这是何时定下来的规矩，逢年过节，岳家的子孙们会先去西府给祖父与父亲请安，然后再回到东府陪母亲用膳。

这规矩听起来委实怪异，为何不全家聚在一起过节？

江姝私下跟高妈妈打听，才知从前长公主和驸马爷之间不知为何起了龃龉，自此两人便一直分府住，几乎是老死不相往来。唯有子孙辈与祖辈彼此有所往来，但更深一层的缘由，高妈妈说她也不甚清楚。

江姝随众人踏入流芳亭，齐齐拜见了祖父，还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公公——二老爷。

二老爷，大名叫“岳丛”，身材修长，剑眉星目，一把美髯长一尺五寸，飘逸柔软，显然平时没少精心呵护与修剪，增添了几分温文尔雅的气质。

这一副好皮囊，无怪乎当时颇受皇宠的平荣长公主非要下嫁于他。

兄弟二人中，二爷岳凌长得更像二老爷，大爷岳凇反而像长公主多一些。

老将军坐享天伦之乐，笑容慈祥而温暖，皱纹舒展开来，挨个儿给每人都赠送了礼物。江姝得了一个方形锦盒，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套精心铸造的金银针。虽然相较于其他金银珠宝看起来并不贵重，但无疑是祖父精挑细选，投其所好准备的礼物。

这正是她梦寐以求的针灸针，江姝心中感动，朝他郑重行了裣衽之礼，祖父回她一个和蔼可亲的微笑。

众孙辈一一还礼道谢，场面一派祥和。

这时，一旁静坐的二老爷忽然清了清嗓子，问岳凇两兄弟：“你们近日都在忙些什么？”

岳凇略一拱手，率先回道：“儿子前些日子出京视察，刚回来不久。”后面二老爷的问话，他又一一回了。

二老爷目含满意，捋着长长的胡须，连连点头，转而问岳凌：“听说最近你奉奉皇命参与了此次春闱出题？”

岳凌淡声颔首应是。

江姝暗暗瞥了他一眼，虽然表情依旧如常，但她却觉着丈夫此时心中并不愉悦。

二老爷一面把玩着手中两颗文玩核桃，一面慢悠悠地说：“既有幸和方丞相共事，你务必要多上心，多观摩学习……”中途估摸是说渴了，便停下来喝了一口茶，又继续滔滔不绝。一盏茶见底，他话还没说完。

岳凌对自己亲爹也是一视同仁，惜字如金地回了几个字，后面二老爷再问话，便只有大爷岳凇在回复了。

自入门以来，江姝一直很纳闷，岳凌和大哥为何对公公这般疏离，父子之间像是隔了一层无形的屏障，可惜她至今终不得其解。

二老爷命人重新上茶，口中犹娓娓而谈：“朝堂之事谦虚谨慎为上，你们兄弟俩定要懂得圆滑世故，切勿年轻气盛，得罪了同僚……”

坐在上首的老将军忽然砰地一拍炕桌，一记眼刀朝他甩过去，大喝道：“混账，你赶紧闭嘴吧！孩子们好不容易过来一趟，你还一直问公事问个没完！”

二老爷吃了挂落顿时噤声，俊美的五官有些扭曲，看起来有些滑稽。

“好了，你们都赶紧回去吧！”老将军大手一挥，对孙辈们发话。

岳凇领着众人连忙起身告辞。

一行人回到东府花厅，外厨房管事过来请示江姝：“二少夫人，晚膳都已备好，可传不传？”

江姝去讨婆婆的示下，长公主懒懒点了头，她立马退下去命人摆饭。

几位丫鬟设圆桌，又几人捧着大漆捧盒上前，半日鸦雀不闻之后，桌上碗盘森列，满满一桌子山珍海味，珍馐美馔，直教人目不暇接，垂涎欲滴。

长公主于正面榻上坐下，对众人略一摆手道：“你们也都坐下吧。”

岳凇兄妹三人告了座方上来，兄弟俩左边坐下，右边只坐了岳瑶一人，唯余霍如夏江姝妯娌站在长公主左右伺候。

这是京中高门大户的规矩，儿媳妇必须亲自伺候家中长辈和晚辈用膳，在她的家乡，只不过是些小门小户，倒从未见过有这样的派头。平时长公主不待见自己，不曾叫她每日伺候饭食，倒也省下不少功夫。

长公主扫了一眼妯娌二人，沉吟道：“瑶儿身旁再设一张椅子，老大媳妇你也坐下。”

闻言霍如夏露出讶色，连连摆手推托道：“母亲，这如何使得？”

“你身子已有孕，不可过分操劳，况且可不能饿着腹中孩儿。”

见长公主神色不容置疑，霍如夏只好坐下来，目含歉意地看向江姝。原本妯娌二人一起伺候用膳，眼下只余她一人劳动，心中惭愧不已。

江姝接到她递过来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无须内疚，随即缓步走到婆婆跟前，用银质的一套“蟹八件”开始剥蟹肉。

从前头一次在府里吃蟹，江姝并不知可以使用这些工具，拿起蟹就用牙齿咬，当场惹得小姑子笑话和婆婆黑脸，然后她再也没勇气碰那只蟹，后来下人们背地里还拿这个当笑料在府中传了好一阵。为此，她暗中拿体己钱让高妈妈买了几只螃蟹，私底下练手，如今每次剥出的蟹肉都能做到完整无缺。

她剥出一块完整的蟹肉，将它放在一个小盘子上，轻轻奉与长公主：“母亲，这蟹肉鲜美，您尝一尝。”

“头一个先让瑶儿尝尝。”长公主一口回绝。

江姝依言转手递到岳瑶跟前。

“多谢二嫂！”岳瑶冲着她绽开灿烂的笑容。

她还是头一回见小姑子对自己这般客气，心中颇有些受宠若惊，轻轻回了一个笑容：“三妹妹见外了。”

只见岳瑶夹起蟹肉品尝了一口，眼睛微阖，似乎在品味那独特的鲜美，倏尔睁开眼，露出满意的笑容，叹道：“这蟹肉可真肥，我爱吃！”

“螃蟹性凉，你可别贪吃，今晚可要闹肚子。”长公主轻轻用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宠溺一笑，随后又偏头叮嘱霍如夏道，“还有老大媳妇，你眼下可不能沾半点儿。”

霍如夏点头乖顺称是。

“下去烫壶酒来，让大家暖一暖胃，祛祛寒。”长公主随口下了令。

江姝满口应下，退到廊下招来丫鬟：“把酒烫得滚热的拿来。”

又命小丫头们去取桂花蕊、菊花叶熏过的绿豆面子来，预备着净手。【1】

回到厅内，江姝见岳凌吃得不多，知他不喜腥膻，只是夹了几块鸡肉给他。

岳凌抬头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我自己来，你只需好生伺候母亲和妹妹。”

那头大嫂霍如夏含情脉脉给岳凇夹了一块鱼肉。大哥岳凇瞄了一眼母亲，趁她没注意，悄悄给妻子回夹了一块猪肉。

这些小动作江姝看在眼里，忍俊不禁，目光偷偷瞄了一眼岳凌，心中有些落寞。

今日她在外头吃得并不多，方才回府也没来得及吃点东西垫一下肚子，眼下正饿得前胸贴后背。忽然肚子发出一连串“咕咕”声，在落针可闻的花厅内，恍若平地一声惊雷。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在她身上，江姝顿时脸上火辣辣的，她顾不上羞耻，连忙跪下谢罪道：“儿媳失礼，请母亲恕罪。”

长公主不发一语，只是脸色明显沉下来。

岳瑶捂着嘴偷笑，见状轻咳了一声说：“母亲，念在二嫂今日救了女儿，算是记一件大功，不如咱们让她坐下吃一回。况且今日全家过节，一起热热闹闹的，多好？”

此时岳凌起身也附和道：“江氏今日确实立了大功，还望母亲赏她一回饭。”

长公主抬头定定看了一眼江姝，微微点了头。

江姝心潮澎湃，连忙福身道了谢：“多谢母亲恩赐。”说完，紧挨着大嫂一旁坐下。

刚坐稳，她感激地望向岳瑶，却见她已经别过脸去了，对面的岳凌也只是低头吃东西。

江姝收回视线，忍住饿意，慢条斯理地夹一块鱼肉吃了，刚嚼了几口，这时有丫鬟上前回话说二老爷打西府过来了。

此话一出，大厅中的空气霎时凝固了。

江姝余光瞥了一眼上首的长公主，心中顿感大为不妙。

“你们怎么还没等我过来就动筷了？”伴着一声轻笑，一道温润的男声传入了众人耳中。

不多时，二老爷昂首挺胸，闲庭信步从门口走进来。

长公主冷冷盯着他，嗤笑一声：“岳丛，你可真是厚颜无耻，还敢过来见我？”

作者有话说：【1】参考自《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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