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芳华 第12章 第 12 章

碧霄院内，江姝歪在榻上正读着一本行医手札，听到丫鬟回来传话说岳凌刚回到王府，正动身过来后院，她心中莫名开始紧张起来。

不一会儿，一道脚步声在门外响起，不疾不徐，这是岳凌独特的脚步声，正如他的为人那般从容不迫。

江姝听久了，也就记在心里，故而虽坐在屋里头，也知道这是他来了。

岳凌从外面打帘而入，寒风裹挟着风雪灌入室内，案桌上的灯火摇曳了几下，又安静下来。

江姝随手放下手札，笑吟吟地迎了上去，一面替他摘掉斗篷，一面细声问：“二爷用过晚膳了吧？”

皇上应当在宫里给岳凌赐过膳了，不过她还是多问了一句。

果不其然，岳凌微微点头，任由江姝和丫鬟们服侍，然后慢悠悠坐在榻上，随手拿了一本书，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

见岳凌读的正是方才她的那本手札，江姝心中一阵窃喜，转身出去打发人备水。

备好沐浴事宜，她回来请岳凌。

等他出了门，江姝重新拿起手札看起来，这会子却是怎么也看不进去。

想到稍后她的计划，顿时坐立不安。

她至今仍是处子，又自小没有母亲教导，并无房事经验，等一下该如何是好。

她在屋子里头来回踱步，高妈妈在一旁见了，便开口问她何事如此急躁。

江姝看着她，忽然灵光一闪，出嫁时高妈妈曾塞给她一本避火图，估摸于她有些助益。

思及此，江姝立马起身挥退高妈妈等人，独自进入寝卧。

打开陪嫁箱笼，在最底下翻出一只小巧的红木盒，借着灯火，打开一看，里面正是一卷避火图。

江姝像是做贼似的，东张西望，见四下无人，这才放心将其取出。

这手卷她至今未曾打开看过，大婚那晚，岳凌主动提议说，为了照顾她的身子，他们二人先不着急圆房，一来怕喝多了避子汤伤身体，二来倘若意外怀上了，滑胎更损身子。

故而此物便闲置下来。

她身子旧伤未愈之事不宜声张，怕惹长公主不悦。

两人未曾圆房，故而第二日李嬷嬷过来收元帕时，岳凌用鸡血蒙过去了。

此后，怕分房睡惹长公主生疑，夫妻俩仍是同床而眠。

江姝脱了鞋袜，坐在床榻上，躲在被子里，怀揣着一颗好奇心，徐徐掀开了第一页。

刚瞄了第一眼，她便急急合上了。

天呐，画上两名男女纠缠在一起。

江姝只觉两颊滚烫得厉害，心快要跳出嗓子眼。

为了夫君，为了孩子，她拼了！

江姝深吸一口气，又悄悄打开来看。

正看得入神，门口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岳凌回来了！

江姝心头一颤，急急把书胡乱塞进枕头下，整个人卧倒在床榻上，背过身假寐。

两只耳朵却悄悄竖起来，探听背后的动静。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估摸是岳凌在宽衣解带，紧接着他吹灭蜡烛，屋内霎时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江姝只觉眼前一黑，那段人生中格外晦暗的记忆，如洪水般漫过头顶，令她无法呼吸。

渐渐地，她的眼睛才适应黑暗，恢复了一点视力。

四周漆黑一片，唯余窗外微弱的月光，透过窗纱倾泻而下，照亮地上尺寸之地。

她心中的恐惧随之消散了一些。

旋即身后床垫一陷，岳凌上床了，她的心跳又如鼓点般急促，连忙紧闭眼睛。

床上共两张被子，夫妻俩各占一个被窝。

岳凌躺进被子里，须臾便没了动静。

屋里静悄悄的，唯有两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一个缓慢，一个急促。

江姝踌躇不定，怕再耽搁下去，岳凌便入睡了，决定马上采取行动。

她偷偷扯开亵衣的衣带，然后佯装太热，挥手掀开了自己的被子。

时值隆冬，尤其入夜后，气温更是骤降明显。

等了半晌，江姝便冷得直打颤，却依旧没感受到身侧之人有何动静，连呼吸的频率丝毫没有变化，心中不禁有些焦灼。

火光电石之间，江姝一阵恍然，岳凌恐怕在闭着眼睛睡觉，即便还睁着眼睛，屋内虽有朦胧月色，却也压根看不清人脸。

怪她紧张过头，竟使出了昏招，想到这，心中一阵懊恼。

她沉住气，霎那间又想了个新招。假装睡得迷糊，状似无意地发出一声嘤咛，闭上眼，哼哼唧唧地伸了个懒腰，顺便将一只手臂搭到了岳凌的蜂腰上。

等了片刻，岳凌果真开始动起来了。

一只温热浑厚的手掌轻轻包住她的柔荑，手指关节有常年写字磨出茧子，蹭得她微微发痒，江姝顿时呼吸一窒，心跳如雷。

尔后，她的手被人温柔地重新塞进自己被子里，江姝不动声色，心底却不由得涌起一阵失望。

看来，今日不直截了当一点，便不能成事了！

借着黑暗，她胆子也大了许多，咬咬牙，被子一掀，直接钻进岳凌的被窝中。

然后用软软的胸脯贴上他的后背，身前之人顿时变得僵硬起来。

“你怎么了？”

岳凌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犹如年份久远的老窖，细细感受，显然呼吸已凌乱。

计谋得逞，江姝忍不住偷笑。

她鼓足勇气暗示道：“夫君，我的身子已经调养好了。”

岳凌向来觉浅，今晚被江姝三番五次闹醒了，本来有些不悦，听到这句话，睡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还想假装没听懂她的话外之音，随口搪塞过去。

不料江姝久久没听到他的回答，直接打开窗户说亮话，挑明了说：“咱们要个孩子吧？”

这下连装傻充愣都无法了。

他自小众星捧月，除了父亲闹的那一出混账事儿，人生不曾遇到过什么不顺之事。

直到十九岁那年，他正风华正茂，意气轩昂，正欲建功立业，搞一番大事业，却冷不丁地被亲祖父拿来当人情报恩，硬塞了一个不知打哪个山旮旯里来的娃娃亲媳妇。

因着这桩婚约，母亲与祖父闹将起来，两人生了好大的气，最后母亲卧病在床，祖父也是旧疾复发。

起初他被祖父打得半死也不肯认，祖父便威胁说若是不娶就别认他这个祖父。

长辈之命难违，他最后只好认下。

大婚前一日，祖父又悄悄告知他，他那即将过门的妻子身子在地动中不幸负伤，需要好生调养，让他别急着要孩子。他本就对那姑娘无感，此话正中下怀。

新婚当夜，他便跟妻子提议，两人暂不圆房，且让她好生养一养身子。

既是木已成舟，他并不想母亲知晓妻子的病，又因此与祖父置气，搞得两府不得安生。二位都是他敬重的长辈，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他恐怕后悔莫及，故平时也替妻子隐瞒着。

眼下江氏虽然调养好了，他却依旧无心房事。

这些年来，他与太傅等人齐心辅佐皇上，好不容易才逼得方丞相还政于天子。

可方丞相摄政的贼心依旧不死，反倒手越伸越长，这段日子又暗中搞出了不少动作，他与一众忠皇党大臣实在疲于应付。

如今他全心全意放在朝政上，根本无法分神顾及这些个小家小爱。

无大国何以成小家？

只是这些朝堂上的事情，他跟妻子这种没什么见识的后宅妇人也说不明白。

无意与妻子解释太多，他只拣了重点说道：“近日朝中发生了诸多变故，我暂且顾不上这些。孩子的事，日后再说。”

闻言，江姝只觉好像有一团湿棉花堵在心头，涨得发疼。

此刻，她忽然很想看清岳凌此刻的神情，是否依旧是那般无动于衷，可惜他的脸隐在黑暗中模糊不清。

岳凌宵衣旰食，早出晚归，一心扑在朝政上。即便是新婚次日，他仍然自销婚假，一如既往地上朝。

素日里她一连几日见不着人，好不容易才看见他，转瞬间他又要为公事出府。

印象中，他留给自己的只有那道匆忙离去的背影。

此刻，酸涩的情绪如潮水涌上心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江姝咬着下唇，倔强地把眼泪逼回去。

“母亲今日派人叫我去宁安堂，数落了我一顿，说我成亲两年，至今不能为岳家延续香火，她索性让我给宝莲开脸生子。可是，如今我身子已经好了，可以为你生儿育女。”

江姝声音越来越小，她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那委屈的泪水还是决堤一般滑落，最后泣不成声。

岳凌这才明白江姝为何今日如此反常，原来是母亲催生。母亲向来重视子嗣，眼看着大房如今人丁兴旺，他仍膝下空悬，也曾旁敲侧击地暗示他将宝莲收房。

妻子的难处，他能理解，只是眼下并非良机。

他特意放软了声音，轻声安抚道：“此事原因既是出在我，你不必管，明日我自向母亲解释清楚。”

这番话并没有让江姝心中得到抚慰。

他总是这样忙，为这个国家殚思竭虑，夙兴夜寐。

难道往后还要继续每日为公事奔波，而丝毫不顾和她组成的这个小家吗？

她多么渴望可以生下两人血脉相连的孩子，只有这样，她才算得上真正重新拥有一个家。

江姝还想继续追问他，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他们夫妻才能圆房。

可是最终她还是没能问出口，她害怕在他口中听到的答案依旧是拒绝。

至少不去问，她还能继续骗一骗自己。

这时，黑暗中岳凌温润如玉的嗓音响起：“今天参加宴会，你也累一天了，早些歇下吧。”

不到一会儿，枕边响起绵长的呼吸声。

曾经，她伴着这道舒缓的声音安然入睡，如今却再也无法安眠。

江姝心如死水，希望熄灭，她此刻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

默默钻回自己的被窝，动作间，手臂忽然碰到一件硬物。

原来是那卷避火图一角，看来今日也用不上了。

黑暗中，江姝强撑着眼睛，不让自己睡过去。

因地动中留下的心理阴影，她夜里必须留灯才能避免梦魇，而岳凌一向觉浅，屋内不能有一丝火光，否则无法入睡。

两人的睡眠习惯不同，本不该整夜睡在一间屋子里，可江姝却不想因此错过每月这两日同床共枕的机会，便从未告知岳凌自己的这个习惯。

每次她唯有强撑着不睡，直到天色发白，周围开始亮起来，才敢睡过去。

只是今天她外出赴宴奔波了一日，回府又遭到婆婆强塞通房，一整日情绪大起大落，眼下已是身心俱疲。

江姝只好暗暗掐着大腿，疼痛感让她稍微清醒了一点。

不，不，她不能睡。

睡着了，一旦梦魇，便会把岳凌吵醒。

他若知道此事，会不会日后再也不过来碧霄院了？

只是眼皮仍不听话地往下耷拉，她最终控制不住自己，陷入了不安的睡眠中。

梦中，整个世界地动山摇，头顶的房梁和瓦片哗哗啦啦往下掉，脚底像是有头洪荒巨兽吼叫着从地底下钻出来，整个房子上下左右摇晃不停，房屋轰然倒地的巨响不断钻进她的耳朵。

眼看着一根房梁朝她倾倒，她却浑身僵住了。这时父亲朝她飞扑过来，用血肉之躯将她掩护于身下。

可是，为什么父亲身上的血怎么也止不住，她的世界被染成了腥红色……

“啊——”

江姝尖叫着从床上弹起来，大汗淋漓，浑身湿透。

岳凌睁开眼坐了起来，见她抱着被子，全身脱力的模样，额间发丝被汗水打湿。

眼角，似乎还有残留的晶莹。

“你魇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