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地带[星际] 第9章 白驹

白鹭港今日中雨，还有少数拾荒者们在雨中工作，空气里弥漫着阴郁潮湿的气息。

蒋烈脸上盖着本成人杂志，躺在捕捞船机翼下方阴影处的一张沙滩椅上，听着唏哩哗啦的雨声打瞌睡。

杂志封面是个黑猫造型的丰满女人影像，正对着镜头妖娆地扭动她圆硕的臀部。

一双黑色皮靴踩着地面的积水，从远处走来，来到捕捞船前停住了脚步。

不知是不是听到动静，蒋烈耳朵动了动，就再没有别的反应。

来人同样没动，仅仅是安静地候在原地。

雨声渐渐小了，可似乎还没有停的意思，雨水沿着机翼滑下，落在黑色的伞面，发出有节奏的嘀嗒声。

隔了有好一会儿，老头才把杂志从脸上拿开，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

他看向自己左侧，有个挺拔的身影立在雨中，一手撑伞，另一只手拿着瓶酒，见他醒了才开口：

“阁下说这有瓶好酒，您应该会喜欢。”

维尔希格曼·唐尼，上校军衔，是蒋悍森的副官。

在做了这番说明后，这个英俊的金发青年收起伞，双手将酒递上。

蒋烈伸手接过那瓶酒，笑着提议：“一起喝一杯？”

维尔回答：“不了，稍后还要启程回克斯提亚，阁下已经先一步回去了。”

“太可惜了，好久没有跟你喝一杯了。”

这么说着，蒋烈随手把酒放地上，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又重新把杂志盖回脸上，接着打盹儿。

维尔低头致意，随即转身撑起伞离开了。

——我们没一起喝过酒，元帅。

—

克斯提亚要塞直径约58公里，位于第五星系与第四星系之间的宇宙回廊，要塞内有驻军舰队军人与常住人口加起来接近300万人，它作为银河联邦的重要军事基地的同时，也是一座繁华的现代大都市，更是蒋悍森的大本营。

这一日，刚回到克斯提亚的蒋悍森，前脚才迈入驻军基地总部大楼，一道来自首都行星力哲的线上会议通知就发送到了他的个人终端上。

蒋悍森在自己工作台坐下，扫了一眼内容，会议发起人是联邦总司令唐肃里，参与人员中西斯莱姆·席格赫然在列，看到这里，他不由得挑了挑眉。

“对于这次的事情我有必要作出反省，作为第四星系的指挥官，没有及时察觉FAC在我眼皮底下的动作。”

蒋悍森眼前的数个虚拟屏幕中，分别是参与此次会议的人员。

此时在说话的，就是西斯莱姆·席格，一个微胖的小眼睛中年男人，这个人长相说不上的平凡，尽管身穿联邦军的白色制服，也实在很难让人将他跟“联邦第六军统帅”这一头衔联系在一起。

他说话的同时，位于最中间的那张虚拟屏内，展示出了当日FAC战舰出现在C416附近航道的影像。

“表面上是沙暴的毒品买卖，实际上是FAC试图利用Blood Island创造出一支匹敌人造人的军队，以此打击我们银河联邦。”

西斯莱姆一脸认真地胡编乱造，“这个事情一直到蒋上将捉拿了莱吉尔曼，我才反应过来。”

“自从两个月前盖尔·劳伦投诚，FAC的报复性小动作就没停过，包括我情报部的舰队前几天也在第三星系遭到突袭。这隔壁火都烧过来了，你们第四星系是真的没有一点防备啊。”

这番话来自宇宙情报部部长特鲁伊·多洛尼，一个三十岁出头的银发男人，他那过度消瘦以致凹陷的脸颊、苍白的脸色，总给人一种病态感，而一双灰色的眼眸仿佛时刻带着多疑与猜忌，一看就不是好相处的类型。

面对特鲁伊毫不客气的嘲讽，西斯莱姆说：“我确实大意，连当时蒋上将人就在C416，都是后来才知道的。”

球终究是要被踢过来的，蒋悍森隔着屏幕盯着西斯莱姆·席格的脸，面无表情，目光阴冷。

“当时你在C416？”

此时问话的正是唐肃里元帅，现任银河联邦政府参谋本部部长，最高司令官，现年53岁，是个脾气有些暴躁的军人。

蒋悍森点头：“是的，我刚回来。”

唐肃里眉头一皱：“不呆在你的克斯提亚，去第四星系做什么？”

“有情报显示FAC有异动，因此我派了副官维尔希格曼·唐尼潜入C416探查情况。”

即使明知道FAC制造Blood Island的事情是明目张胆的栽赃，蒋悍森还是顺着西斯莱姆的编造给自己圆。

这个回答使得特鲁伊的表情略显不满。

唐肃里又问：“见过FAC的人了？”

“是的。”

蒋悍森这么回答，又补充道，“没来得及通报，对方是洛逸飞。”

听到这话，西斯莱姆·席格立即一脸后怕地擦了擦汗，说：“洛逸飞这样的危险分子在我第四星系，我竟然一无所知，没帮上任何忙！若是让蒋上将出了什么意外，那必然是我们联邦的损失，我真的是……蒋上将，在和敌人交战中您没有受伤吧？”

“一点小伤，不要紧。”

听着他鬼扯，蒋悍森抬起右手看了看自己手背上的疤痕，有些惋惜地说，“就是敌人太难缠，最后还是让他跑了。”

唐肃里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他：“那沙暴的人呢？查出什么来了？”

西斯莱姆·席格说：“昨天有赏金猎人称已经杀了沙暴的首领，验明了正身是个人造人。据我猜测他是四年前莱吉尔曼那支人造人舰队的漏网之鱼。”

“还有赏金猎人掺和？”

唐肃里问蒋悍森，“你在第四星系这件事为什么没有通知席格中将？”

这显然是不合规矩的。

“之所以没有知会席格中将……”

蒋悍森顿了顿，打开了一条音频——【这里是第四星系！西斯莱姆·席格中将的地盘！！我是他重要的客人！不放了我我怕你走不出第四星系！！”】

这是莱吉尔曼当日情急之下喊出的话。

“基于这个原因。”

停了那个音频，蒋悍森说，“我对席格中将不得不有所保留。”

唐肃里低头捏了捏眉心。

大约也是早料到蒋悍森有这一手，西斯莱姆反应极快：“总司令，蒋上将！和FAC合作对我有什么好处？为了钱？众多周知FAC穷到需要靠几个中立国接济！为了权？且不说推翻联邦有多天方夜谭，就是让他们侥幸成功建立新政府以后，我这种背弃旧主的人会被重用吗？能得到比现在更高的地位吗？属下没有天真到这个地步！这些话是诛心啊！难保不是想借此分裂我们联邦内部！我要和莱吉尔曼当面对质！”

“其实这也正是我后来考虑的，不说席格中将有没有理由跟FAC合作……”

蒋悍森笑着说，“毕竟你一旦有叛变之心直接宣布独立就是了，就像无法地带的那几位。毕竟第四星系你说了算，我那天也很难全身而退，实在没必要多此一举。”

西斯莱姆表情顿时有点僵硬：“哈哈……蒋上将你这话说的……”

“单凭一面之词轻易怀疑同僚，我确实太轻率。”

蒋悍森接着说，“我提议让第四星系就此事设立调查委员会，稍后我会让人把莱吉尔曼送回。”

把莱吉尔曼要回来，这本是西斯莱姆的目的，此时突然由蒋悍森主动提出来，不禁让他心感蹊跷，警铃大作。

果不其然，蒋悍森话锋一转：“也是因为这次的事件让我开始感到担忧，毕竟一直以来FAC主要活跃在第二星系与第三星系，现在他们终于把手伸到第四星系，要说未雨绸缪已经太迟，我们恐怕得有所行动了。”

唐肃里：“你说。”

蒋悍森：“我这里是一份关于整顿第四星系边境带的计划。”

西斯莱姆·席格中将到了这一刻才明白，他那自以为是的先下手为强究竟有多愚蠢。

-

孟允叼着根燃了一半的烟，坐在操作席上，修长的双腿架在操纵台台面，正目不转睛望着上方的宇宙空间，此时他身处于白驹号的舰桥位置。

白驹号是一艘银色的中小型宇宙飞船，当初孟允在二手飞船网站上一眼就看中它，果断入手，这些年来已然变成他的家。

这艘飞船的独特之处，在于舰桥上半部分可以完全展开，形成一个全透明设计的天窗。就像现在，抬头看去便是满布数以万计光点的宇宙深渊，广阔无垠，让人仿佛置身其中，深刻体会到自己的渺小。

他目光沉静，双眸中映照着点点星光，没事的时候他总是这样一个人呆着。海莉说他是个孤僻的妖怪，难以猜透，喜怒无常。

实际上类似的性格特性在他小时候就已经表现得很明显，那时候香吉尔总说，如果长在中心星系，她家孟小美大概会是个斯文有礼、品学兼优的好学生，长大后将会是医生律师之类的专业人士。

可他终究在这乱世中变成了一个刁钻油滑的混混。

【木莲号请求登船许可。】

此时，白驹号的机载人工智能发出提醒，告诉孟允是海莉·温格斯来了。

三年前孟允追捕一个变态杀人犯的时候，与作为同行的海莉相识，而后二人搭档至今，尽管合作无间，彼此却极少过问对方的过往，平日里各自接些小活，只要没重要的生意甚至可以两三个月杳无音讯。

所以如果要问孟允对自己的搭档了解有多少，孟允可能会摆摆手，说自己连海莉是不是她真名都存疑。

海莉的答案大概也是大相迳庭。

对白驹号已经熟门熟路的海莉，在十分钟后到达舰桥。这个美艳的女人今天绑了个半高马尾，穿一身利落的黑马甲白衬衫，再加一条短皮裤，看起来英姿飒爽。

她来到孟允身后，不客气地夺过他指间的烟，叼在自己唇间，随后往操作台边一靠，非常豪迈地伸出双手：“来，到姐姐怀里来。”

孟允顿了顿，随即重新燃起了一根烟，面无表情：“我对巨/乳没兴趣。”

海莉一脸难以置信，骂道：“没品味的死基佬。”

孟允不以为然：“老子是直的。”

“鬼才信，要我说的话……”

把那快燃尽的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海莉盯着孟允，挑衅般一字一顿地说，“你-不-止-弯，还-是-个-0！”

孟允：“……”

“你知不知道洛逸飞动用了多少人去找你？”

美女双手抱臂绘声绘色说道，“这阵子他可是茶不思饭不想，你要再失踪多几天，估计他都哭了！”

“你放屁，我看那小子明明又胖了一圈。”

孟允想了想又严谨地补充道，“而且，我不是0。”

貌似后面这句才是关键。

于是海莉上下打量了他半晌，劝解道：“孟允，人有些时候还是要有点自知之明的好。”

孟允不说话了。

“呐，这是你要的，欧兹卡尼拍卖会的入场券。”

好像是终于想起这次过来的目的，海莉从个人终端中划出一张黑底金字的入场券。

把东西交给孟允后，海莉想了想还是有点不放心，问了：“你不会是偷偷接了有什么大生意吧？”

孟允重新从烟盒中抽出一根烟：“没有，私事。”

“那我先走了，预约了弄头发。”

海莉摆摆手走出几步，突然回头，对他说了句，“你养父母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你节哀。”

孟允回望她，就这么停顿在点烟的姿势上，他们难得有这么正经严肃的时刻。

数秒后，孟允放下打火机说了句：“我想戒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