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只是解救犯童子命的孩子们!”驼背人立刻辩解道。
女人也高声解释着,“我二师兄为他们念咒烧草人,化解厄关,做的是善事呀。”
“少来!你们说得天花乱坠,最后结果呢?把别人家的孩子都拐到五龙祠了。”裨校不耐烦地抬手做制止状。
张直方为朋友开脱道:“唉!他们说的没错,知古早年间学过方术,能给孩子烧替身转运,这个我是知道的。把人家的孩子带到观里做法事是有些不妥,可毕竟是做善事嘛,要用孩子的头发、衣服,比拍花拐卖可是不同啊。”
“无上天尊,善信们不要争啦,贫道虽出于好心,可事情做的是欠考虑。这些孩子的生辰八字不好,命犯童子,春秋甲寅子,冬夏卯未辰;金木乙卯未,水火庚辛壬;土命逢辰巳,童子定为真。两位师弟将他们收来之前是经过周密打听的,到我这里烧过草人,还要念咒念满七七四十九天,方能转运平安,然后再送他们回家。这期间贫道取其粪便制作金汁,经窖藏一年以上用于治病救人,也算是一还一报吧。”道人想要把话讲明白,把罪责全揽在自己身上,“大将军,主意是我出的,和师弟们无关。你不要顾忌我们的情谊,妨碍了你的公事,请把那十几个襄阳本地的孩子带回城去吧,至于贫道是抓是罚悉听尊便。”
“师父,我们不走!要跟你学医术,制金汁。”有一半的孩子难舍难离,围着师父哭喊央求着;另一半难舍难分怒目而视,应该是来襄阳前收的徒弟。
“慈悲,徒儿们,听话,你们的童子命已解,随大将军回家去吧。以后要读书认字,孝敬父母,与家人和睦相处,重生轻物,守柔曰强,清虚以自守,卑弱以自持,长大了可以来找师父嘛。”老道士安慰着徒弟们。
“这样最好,知古老弟,我回去把事情向李福解释清楚,李老哥本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不会再揪着不放,斤斤计较的,收童子的事由我全全负责。”金吾卫将军又大包大揽下来。
姓颜的裨校却不依不饶,有种非得把对方置于死地的意味,“将军,他们观里还有偷来的鸡鸭鹅狗,这也是要追究的呀。”
“无上天尊,这位差官可能误会了,修行之人演习呼吸吐纳之术,吃荤无益。观里的鸡犬是师弟买来的,养起来用着方便,取其粪便酿酒制药的。”道长坦诚地给他解释。
“只听说过人粪人尿可以入药,没听说鸡鸭鹅狗的粪便可以制药,还能酿酒?你不要蒙骗我们啦,襄阳城最近丢了许多家禽,一定是被你们偷去的。”裨校认准了偷盗者就是道士们。
王知古泰然告之,“这你就孤陋寡闻了,只晓得人粪制成金汁,童子尿可用来治寒热头痛、症积满腹、止渴润肺,却不知蝙蝠屎做药称为夜明砂,麻雀屎做药叫做白丁香。”那只猿猴从袖子里掏出两只麻雀,似听懂了道士说的话,向裨校炫耀地晃了晃。
道长接着说道,“牛粪、狗屎皆可酿酒,用鸡粪酿酒能治愈蛇毒,不瞒各位,牛实在是买不起,否则酿出的美酒香甜堪比蜂蜜,襄阳的百姓可就有福了。”
裨校似乎是听懂了,可随即发出一阵冷笑,“哼哼,你说买不起,那道观里的牛是怎么回事?就是你们趁人不备从老龙堤码头官船上偷来的,牛身上还有官府的烙印呢。哈哈,真像你说的,襄阳的百姓真是有福啊,与一帮盗贼做了邻居。”
“无上天尊,不可能的事情,我那道观里怎么会有牛呢?”王道人起初完全不信,可看见师弟们躲躲闪闪的眼神时,便明白了其中定有蹊跷。
还没等他开口相问,驼背人首先认怂,急着洗白自己,“二师兄,不是我,是大师兄,是他早上从外面牵来的。”然后用手指了指那抓耳挠腮的猿猴。
王知古埋怨地瞅了师兄一眼,指着猿猴对张直方说道:“大将军,请你代我向节度使赔罪,是我师兄鲁莽,做下令人不齿之事,我这就让人把牛送回去。”他又从怀里掏出半吊铜钱,“这些钱拿给漕运的官员做为补偿吧,待我的金汁出售后再加倍赔偿。”
猿猴极通人性,像是知道他们在议论自己,显得非常的烦躁不安,又见师弟把钱给了别人,更加得“啊啊”怪叫暴跳如雷。它突然窜了上来一把抢过钱去,恼羞成怒地向那裨校的面门猛击,多亏旁边的小姑娘亮出金剪子挺身阻挡,才没有让吓得呆若木鸡的官差受伤。
袭击者见报复未能得逞,气哼哼地瞪了小姑娘一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跃上小船,划起双桨顺流而去。
“师兄,大师兄,你这是干什么呀?”王道长跑到岸边呼喊着,可猿猴去意已定,喊破嗓子也是无济于事,“这可怎么好?师兄又生气了,他脾气向来就大,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他回身无奈地望向金吾卫大将军。
颜裨校眼看着罪魁祸首划得越来越远,想起在府衙时石子的威力,咬牙切齿地向小男孩嚷嚷着,“怎么能让猴子逃走了呢?嗨,那小孩,你不是石子抛得准嘛,快用石子打它的脑袋。”
“不可!不要伤他。”道长不顾一切地用身体挡住,“我再去筹钱赔给你们就是啦,何必要致人死地呢?”
“是呀!不就是偷了几只家禽嘛,至于这般没完没了,痛下杀手吗?”张直方很看不上官差的做派,“想当年,老子在洛阳时,方圆百里的野兽家禽,想杀就杀,想吃便吃,谁敢说个不字?知古啊,是吧?连千年的狐狸精听到我的名头,都要甘拜下风退避三舍。人家都说要偿还了,何必跟只猴子一般见识呢?”
可对方却难消心中的怨气,“我的大将军啊,你还真以为是猴子干的坏事呀?我看是他们团伙作案,用只畜牲来搪塞我们。还一口一个大师兄叫着,装模装样,你们亏心不亏心?”
“慈悲,这位官差,你的心胸要宽广些,不要什么事都往坏处想。我这位师兄貌似猴类,却是个真真实实的人,只是得了返祖症而已。”王知古强压怒火解释着。
裨校反倒勃然大怒,用手逐个指着道观里的人,“我的心胸怎么不宽广啦?你,你,你!贼道士,偷鸡摸狗拐孩子,就应该把你们都捉拿回去。”还没等他嚣张地喊完,背后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脚。
“什么东西?这小子不是心胸狭隘,而且立功心切。敢在本将军面前指手画脚、吆五喝六的,还没从娘肚子里生出来呢。”张直方已经跳下骡子,抬起右腿又踹上一脚,“你若敢再放肆,老子用大枪扎死你。”
真应了那句老话,毛病是活人惯的,经这么一下子姓颜的灰溜溜地躲到一边,不敢言语了。
张直方又转向王知古,“老弟,我就纳闷啦,它明明就是只大猴子,怎么说是人呢?”
“大将军,我骗谁也不能骗你呀,他确实是个人,只是祖上有猿猴的血脉。”道长向空荡荡的水面望去,只闻哗哗的水声,小船早已不见踪影,“我大师兄叫做欧阳宝,乃大书法家欧阳询的后人。他的父亲欧阳弃,与我师父是莫逆之交,隐居泗水,身怀绝技,常行走江湖嫉恶如仇,除恶扬善。我师兄天资聪颖,水性极好,尤其善于模仿别人,那是惟妙惟肖,入木三分。他从小贪玩任性,我行我素,不爱学武,只想悬壶济世,治病救人,也可能是自身的遭遇促成的吧。于是便拜在我师父的门下,学成之后立誓要与天下名医切磋,游历大江南北,搜寻医书,尝遍百草。一个月前从天山返回中原,特意来龟山看望我们,谁想竟捅了这些娄子。唉,他这又不知跑到哪里去啦?”
“哦,原来如此,是大欧的后人啊。你师兄的父亲我早有耳闻,是听十方侯庄义方讲过,曾在泗水城帮着官府捉拿住强盗,武功了得,说那义女谢小娥是他的师姐。”将军经朋友一说立刻勾起了往事,“好啦,好啦,别为他担心了。人各有志,兄弟你愿意远离红尘,就在这里好好修炼成仙吧,与你们的干系全由哥哥处理。我是要回京去,并不是利欲熏心,贪图享乐,而是要造福百姓,冥冥之中似有人在召唤我,去做些可歌可泣的事情。”然后他骑上骡子,抱拳与道人告别,带着大队人马和十几个小道士回襄阳城了。
王知古要带着自己人顺着堤岸寻船过河,“道长,请等等我,我和你们一起过河,去看看的卢的蹄子印。”高骈的掌书记牵着驴子紧紧跟在后面,他突然想起什么回头招呼道,“伢啧、妹啧,切哪里耍海?不如和我一同去对岸,看蹄子印去。”
“我们不去,你自己去看蹄子印吧。”得到的是一口回绝,胡曾惋惜地长叹一声,“这么好的美景都不珍惜,现在的孩子们啊,不知在想些什么?”
众人走后,檀溪之畔原本拥拥挤挤一下子显得空空荡荡,只剩下两个孩子,
“抛石子的,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郭岩。你呢?”小男孩反问道。
“我呀?那就告诉你吧,我叫周袅。你下一步有何打算呀?”小姑娘关心的是同伴要去哪里。
“去看庙。”小男孩毫不迟疑地回答道。
“想去哪里看庙啊?”
“先去庐山,庐岳东南秀,香花惠远踪。名齐松岭峻,气比沃州浓。听城南白马寺的小沙弥讲,道安大师的徒弟、净土宗初祖慧远就是由襄阳去的庐山,还说山上遍布古刹,香火鼎盛。”看来小男孩心中早有筹划。
“去完庐山,还准备去哪儿呀?”
“一路走下去,有庙的地方都要去。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小男孩非常向往地吟起诗来。
“你的想法好宏大呀,可惜我不能陪你,看到佛像就嘚嗦。”小姑娘颇为遗憾地自言自语着,“若是全看完了呢?你要去哪里呀?”
“回西川灌口。”听他的意思此行主要是看寺庙的。
“哦,看庙,有的你看的。”小姑娘接过黑漆食盒,“不看不行吗?和我去打捞石碑,也蛮有意思的。”说完期盼地望着同伴。
“可我已经立下誓言,不能出尔反尔,是不好更改的。”看得出很难动摇他的决心。
“好吧,你去看你的庙吧。”小姑娘无奈地摇着头,忽然她眼珠一转,一丝坏笑不为人察觉地从脸上掠过,“你一心一意想看庙,就怕佛祖不愿看见你,气得火冒三丈啊。”然后她嘻嘻笑着不再多说,喊了声“霞霞”,提着食盒蹦蹦跳跳地向北面去了。
“怎么能呢?我看菩萨心里可不嘚嗦。”小男孩憨厚地笑了,突然想起什么紧张起来,“坏啦!都忘得干干净净了,忘性也能传染吗?忘了告诉她,那两碗面已经被人吃了呀。”可他再想告诉小姑娘,人家早就跑得没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