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一声悠扬的口哨从东面响起,惊得山林里、峭壁下栖息的鸟雀一窝蜂地展翅高飞,盘旋在檀溪的上空齐声鸣叫,像是由谁统一指挥似的,随时要俯冲下来发起进攻。就连小姑娘的两只鸽子也受到了惊吓,从空中一个猛子扎到她的怀里,仅是探出小脑袋瓜,慌张地向外左看右望。
一匹骡子从东面奔来,上面骑着个手臂多毛的男人,胸前垂着一串木质的佛珠,在明亮的阳光照耀下发出炯炯的光芒。“是谁要当缩头乌龟呀?男子汉大丈夫,做事要光明磊落,敢做敢当,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躲躲藏藏像个娘们,快把玉带、金钗、玉佩都交出来。”
“强盗!你也是来拦路抢劫的喽,这里的山贼不少呀,还知道高将军送我块玉佩,我这三样东西值不了几个钱,难道都穷疯了不成?”胡曾认定来人又是打家劫舍的不法之徒。
魁梧多毛的汉子不耐烦地命令道:“少说废话!不是我多喝了几杯酒,你早就成阶下囚了。临出来时母亲千叮咛万嘱咐,做人要讲求诚信,说到做到。你身穿白衣,应该是那头子啦,老老实实地把东西交出来,我已经跟人家打了保票,一定要把它们完璧归赵。”
“看来我是早被你们盯上了,我的玉带、金钗和玉佩都已经被你许给下家啦。”胡曾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刀光剑影怎能轻易屈服,“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乾坤大道儿不走,黄泉邪路你走得勤,竟然舍弃道义为贪欲所驱使落草为寇,干这伤天害理的勾当。可要知道,多行不义必自毙,我劝你还是改邪归正,回头是岸吧,效仿古代圣贤刘邦、张良、韩信,干出一番惊天伟业来,何必为了蝇头小利困顿在这檀溪水畔呢?”
汉子蔑视地撇了撇嘴,“什么蝇头小利?哈哈,我算服你了,抢去别人的东西,还这般理直气壮,咄咄逼人。别跟我提张良,那是我的偶像,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胡曾写的好啊,嬴政鲸吞**秋,削平天下虏诸侯。山东不是无公子,何事张良独报仇?看你是个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架不住我的一杵子,把玉带、金钗、玉佩给我,不然放鸟儿啄你个千疮百孔。”
“山贼,不许玷污了我的诗,若是要强取来横的,就放马过来,从我的身上踩过去,否则别想得到它们。”白衣男子毫无惧色。
“呵呵,没看出来,这么拽?看见我骑的是骡子,还故意说成马,讥讽我穷是不是?”汉子用双腿一夹驱赶骡子向前,却突然使劲勒住缰绳,“你说诗是你写的,难道你是胡曾?高骈幕府掌书记的胡曾吗?”
“正是本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真真实实的西川节度使掌书记胡曾。”对方是凌然正气不卑不亢地回答。
汉子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不相信他说的是真事,“啊,不会吧,你是在骗我。你是胡曾,怎么跑到襄阳做起贼来了?”
胡曾勃然大怒吼道:“说谁是贼呢?我看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山贼,这玉带是高骈将军为我请功请来的,金钗是我母亲送给贱内的,玉佩是将军友情相赠。我此次回乡访亲,来襄阳名胜游历,不想碰上你们这些强盗,心生歹意非要抢了去。你的良心被狗吃啦?到底我们谁是贼啊?”
“不对呀,你不是穿的白色衣裳嘛,应该是贼人的头目,绰号不是叫做白衣道人吗?是你指使手下,抢了节度使李福的玉带和金钗、招讨使刘汾的玉佩,我是替官府缉拿你们的呀。”汉子用多毛的大手搔着脑袋,一时拿不定主意了。
“你是官差!我还以为你是山贼呢,不管你是什么吧,我再郑重其事地说一遍,玉带、金钗和玉佩的的确确是我的,不是抢他山南东道节度使李福的,也没抢招讨使刘汾的。我喜欢穿白色衣裳,可从没有人管我叫白衣道人,更不曾出家修行。我叫胡曾,是西川节度使高骈的掌书记,探亲返程路过襄阳。唉,对了,这是我的官印。”他掏出一方铜质官印出示给大家。
呼啦啦从后面跟过来一大群随从,都吆吆喝喝舞枪弄棒的,不下七八十人。“累死我了,都在这儿呢,看来东西丟不了啦。”气喘吁吁的老仆人擦着满脸的汗珠子,扫视着在场的所有人,看来是做向导的。
跑在前面的是那个刚刚逃跑的裨校,他气势汹汹地用手指点,“大将军!就是他们,下手够狠啊,看把我打的成啥样了。真会骗人啊,伪装成与世无争的道士,净干些鸡鸣狗盗的勾当。这伙贼人都在这儿呢,穿白袍子的那个,就是鹤立鸡群的那个,一定是他们的头子,白衣道人,你看他腰上的玉带,不就是李节度使要找的玉带吗?还有夫人的金钗,在他的怀里藏着呢,是他自己招认的。人赃俱获,可以缉拿归案啦。他还偷了方官印,那是谁的大印呀?”
“是他自己的官印,他是西川节度使的掌书记胡曾。颜将军,那玉带、金钗和玉佩确实是人家自己的,你探听的消息有误啊。”骡子上的这位很不满意。
“是大诗人胡曾!我在说书的那里经常听到他的大作。”事实摆在眼前,不容他质疑不信,然而他还要证明自己不是全错,“即便他是胡曾,可与贼人在一起也脱不了干系。而且那个驼背人和偷孩子的婆子不会错的,还有这帮小道士,去节度使府做法骗财的那两个呢?一定藏在他们中间。对了,还有这两个小孩,他们装的多像啊,四个跑两个追,编排得天衣无缝,原来是在演戏,和他们是一伙的。”
汉子和探子的看法是一致的,他向那个其貌不扬的老道士问道:“没错!他们四个人是拐骗孩子、坑蒙钱财的逃犯,节度使府丢失的物件一定在他们手里,这个老道也不会是好人,我问你,白衣道人在哪里?你的道号怎么称呼?是不是和他们是一伙的?”
那道士打量来者多时了,听到在问自己缓过神来,“无上天尊,这位善信的问题真多呀,贫道就是你们要找的白衣道人,这两位是我的师弟,孩子们是我收的弟子。至于我和谁是一伙的,那可多了,早些年是和京城里的大买卖家米宏,后来到东都与你张直方是一伙的,因此还在万安山中狐狸窝里吃了亏,被狐妖们暴打了一回。我的大将军,正是你坏了我的奇遇良缘啊。你这是从康州回来啦?去了南疆一年多,怎么添了爱提问题的毛病?”
骡子上的汉子大吃一惊,“你是?你是王知古王贤弟!哎呀呀,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我都认不出来了。”来人正是张直方,贪酒沉睡之中被老母亲唤醒,懵懵懂懂带着家人前来缉拿逃犯。
“慈悲,是我,大将军,别来无恙啊。”道士颤音作揖施礼道。
老友相见分外激动,张直方跳下骡子扑了过去,“知古兄弟,你啥时候做了道士?自打万安山打猎回来,你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我随后被贬去康州,一别有一年多了。今日相见,看老弟如此沧桑憔悴,一定是遇到许多坎坷吧。”
“一言难尽啊,万安山回来我就病啦,整天天旋地转,眼前都是狐狸要咬我。万幸,遇到了途径洛阳的申屠生道长,用仙丹救了我一命啊,还申明大义使我拨云见日,幡然悔过,于是我拜他为师,学习悬壶济世之术,去年年初才来襄阳制金汁的。”王道长惆怅地述说着经历。
“修道好啊,兄弟,从前的所作所为是太过分啦,虽是为了养家糊口,贴补生活,可无节制地打猎,赶尽杀绝,令人神共愤啦。我也拜了师父,如今一心向善,吃斋念佛了。”
又询问对方的来意,当得知是为了节度使的玉带和金钗等物时,道长转向驼背人板起面孔问道:“四师弟,我去收草人这一上午,你们去李福府里拿了人家的东西吗?”
驼背人吞吞吐吐地辩解着,“昂囊人,我们是在做善事,依你的吩咐收犯童子命的小孩子,他们却把师姐抓起来,诬陷我们是拍花的人贩子。”
“是呀,二师兄,那个当官的要拉我们去汉水浸猪笼,多亏大师兄找来小七、小八及时搭救。”卖画的女人无辜地申辩着,那只猿猴也跟着比比划划地示意,一会儿指着小男孩,一会儿摸着脑袋,像在埋怨石子打得太疼了。
从孩子堆里挤出两个孩子来,小姑娘见他们正是在府衙里做法的小道士,其中个子高点的禀告说:,“师父,是这么一回事,大师伯急三火四地跑回来,拉着我们去救人,你不在观里,大师兄说我俩使闷香使的最好,就让我们跟去啦。”
“师父,我们到了节度使府,把我俩吓了一跳,他那衙门里风水不好,大门正对着直街,不仅犯穿心煞,而且黑烟升腾,怨气冲天啊。既然遇到了,就不能不化解呀,要不会死人的。我和七师兄一合计,好人做到底,又救师叔了,又救人于危难了,两不亏欠,那些财物是他们心甘情愿给我们的。”小一点的抢着补充说。
“东西呢?”老道人直接问他们。
在众目睽睽之下,驼背人从肩上的褡裢里掏出腰带、金钗和玉佩,心有不甘地递过来。
老仆人俊哥一把将它们抢在手里,“我认得!这是二少爷的御带,皇帝御赐的宝贝,金钗是夫人的,玉佩应该是刘汾的吧。”
“哦,不是玉石做的呀?”张直方端详着失而复得的三样东西,如释重负地看着道人,“好啦,我答应的事既然已经兑现了,知古老弟怎么样?和我回长安吧,老哥我官复原职,如今是检校右仆射、左金吾卫大将军啦。”
“噢,官复原职啦!可喜可贺呀,你这一辈子也是命运多舛啊。”老朋友为之祝贺道,“无上天尊,我已经习惯了归隐山林、闲云野鹤的生活,就让我在这龟山上做只造福与人的小龟吧。”王知古已经厌倦了物欲横流的世俗日子,决意余生要修身养性,治病救人了。
“人各有志,不必强求。那好!兄弟,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张直方跃上骡背就要告辞。
裨校见众人这就要回去,情急之下不禁大喊大叫道:“大将军,不可呀!不可,您忘了,除了御带、金钗、玉佩,我们还要捉拿诱拐孩子的人贩子呢,他们两个就在这里,怎么能放虎归山,再让他们去祸害老百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