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采又昏沉了,等她再次清醒,见到了此时此刻最恨的人。
护士不准人靠太近。顾德谦进来后站在离床大概二十公分的地方。
明采第一时间就辨别出了他的脚步声,该死!这几乎让她形成条件反射的脚步声!
“老婆,我……”
“滚,我不要你!”明采用力吼了,可发出的声音却像蚊子一样。
顾德谦站在床边,一动不动。
安静状态下的icu,没有人说话,只有各种器械的发出的声音,明采闭上眼睛,感觉到他投射到自己身上的目光,慢慢地哭了。
她悲哀地意识到,自己都这样了,还担心这副半死不活、大.小.便不能自理的样子会让顾德谦作呕。
哈哈,贱不贱啊,我除了看他顾德谦的脸色.扭.屁.股,还擅长什么?!难道指望他对存着.屎.尿.屁的我,还有性.欲.吗?
腰下垫着尿盆,她一边恨着顾德谦,一边担心空气中是否有怪味,快疯了。
“医疗费!营养费!护理费!”明采忍着剧烈的痛苦,调集残存的理智对付顾德谦,“你必须给我钱!足够的钱!听到了没!”
前一秒叫顾德谦滚,后一秒又需要顾德谦的钱了,她知道自己很矛盾,可她依旧不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她突然起了.瘾.似.的.乱.颤……如果这时谁给她一瓶酒,她也许会不顾穿肠肚烂地灌下去。
“好想死。”太难受了……爸爸、妈妈,你们宝贝女儿在受苦啊……
“我不会让你死。”顾德谦下颚绷紧了。
明采本来意识都模糊了,被顾德谦一吼,移动灰暗的眼珠子看过去。
她第一次从这个男人的脸上看到了恐惧。
原来他也会害怕?泼天富贵的家族里发生踢死前妻这种爆炸性新闻,即使是他顾德谦也不好办吧?!
“我不会向警察告发你,谁来问我都说是意外……我要钱,我要很多的钱,你走人……我叫你滚呐!”明采几乎在尖叫了,可她太虚弱了,只剩颤抖的气音,“我没死不要让我姐姐知道!如果我死了,钱都给我姐姐!顾德谦!顾德谦!顾德谦!”
她喊着他的名字,出气多进气少了,监测体征的机器发出报警音……
护士吓了一大跳,把顾德谦赶了出去。
文元怒斥顾德谦:“你跟明采说了什么?!你想害死她吗?!”
顾德谦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地望着隔开他和明采的那扇门。
“事到如今再做出一副深情款款、肝肠寸断的样子给谁看?”文元义愤填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医生和护士终于鱼贯而出。
顾德谦迎上去,像即将面对审判的罪犯一样,眼珠子黑沉沉的:“她死了?”
得知明采暂时没有生命危险,顾德谦晃了一下,“……那就好。”然后失魂落魄地看着病房。
文元忍不住说:“你离明采远点,才是对她好!”
顾德谦深呼吸几口,恢复了平日里不好的样子:“我关心我老婆,你掺和什么?”他身材高大,与人对峙压迫感很强。
文元的助理汗都下来了,双腿发颤地护在自家大明星面前。
“我与明采既是同学又是同行所以我们很有共同话题,你我心里都清楚,明采喜欢演戏喜欢得不得了。”
顾德谦喉咙咯噔一声,像恶狼准备吃人:“你他妈再说一遍,谁喜欢谁?”
顾德谦越生气,文元就越从容。
既然在乎为什么出轨?既然舍不得为什么离婚?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像他这种人就算能逍遥一时,终有报应不爽的一日!
“我和明采注定会在一起,”文元直视顾德谦,“她跟你分手也命中注定的。”
顾德谦瞳孔一缩,抓住文元的衣领往上提。
文元的助理大呼小叫地冲上来,被顾德谦单手扔了出去。
“使用暴力的人最终会被暴力摧毁,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而已。”文元继续刺激顾德谦。
“小白脸断.不.了.奶.处找女人当妈呢?你有病就去治!离我的女人远点!”
文元的助理心惊胆颤,刚才是不是提到“妈”了?!
这些年无论被网暴、被造谣、被陷害文元全部很淡定,以至于文元的助理一度怀疑自家艺人表面上是大明星,其实真实身份是超脱俗世的高人,直到他发现文元因为怀念母亲而挂在家里的画——原来文元并不是没有在意的东西,只是对文元来说,艺人只一份打发时间的工作,而“妈妈”却是他灵魂深处最痛的点。
文元优雅地理了理被弄皱的衣领,退开几步淡淡地说:“顾大少,你激怒我了,但我不会像你一样低素质,你们顾家人信奉以.暴.制.暴,而我相信因果报应,我会继续做我该做的事,亲眼见证你的下场。”
气氛紧绷到顶点。
这时,走廊另一头突然响起一个女高音:“老公,呜呜呜!”一个珠光宝气的妇人一步三摇地扑了过来。
“瞧,报应之一说来就来了。”文元微笑着。
“你叫她来?!你.他.妈是不是傻缺?!”顾德谦青筋暴起,生怕病房里的明采听见。
“可这位才是你妻子呀!”文元故意说,“我听你把明采唤作老婆,以为顾大少记忆混乱了呢。”
石小麻像块弹射的橡皮糖一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粘到顾德谦身上,老公老公不停地叫着。
“闭嘴!”顾德谦呵斥。
“你让我闭嘴我就闭嘴,老公,我都听你的。”石小麻一碰到顾德谦就像触电了似的,腿都软了,仿佛要当场.高.潮一样。
顾德谦肉眼可见地暴躁了。
手下心领神会,熟练地把石小麻拉开,可石小麻被人一碰就哀叫:“老公,不要让别的男人碰我!老公~老公~”
文元愈发礼貌地说:“不如顾少先跟你的合法妻子回家吧,如果让明采知道她的前夫跟她的闺蜜在她病房门口拉拉扯扯,她一定觉得很恶心!”
顾德谦叫手下把石小麻带走,指着文元的鼻子:“再搞这种事老子废了你!”
助理战战兢兢地拉了拉文元:“老板,原本今晚飞北京……”再不出发去机场就来不及了。
“取消行程。明采好转之前我不会离开。”文元在病房外的椅子坐下。
顾德谦站在病房外,握着拳头,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过了好久医生过来,顾德谦问能不能让他看一眼……医生说:“你在病房外看不到的。 ”
顾德谦握紧拳头,不再说什么。
病房外,顾德谦和文元一站一坐,无言的场景。
不得不与顾德谦处在同一空间,文元心里涌起一股厌恶感。他在圈里十几年如一日地体验着类似的情绪,累了,倦了,萌生离开的想法不是一天两天了。
明采说他正处于男演员最好的年华,劝他把握机会再往上走,可他对娱.乐.圈.已.经.没有.欲.望了。
他最近经常梦见童年的那片星空与草地……他想要田园牧歌般的生活,见想见的人,说想说的话。
明采终于从icu转到普通病房,她情况稍微好转后,指名要见文元。
“对不起,把你扯进来。”明采抢在文元前头说。
文元靠近明采床边,满眼都是疼惜:“不要这么说,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你在我眼底下收到伤害,是我没有经验。”
“小菠萝呢?”
“还担心狗狗呢,放心,它好好的,你更要好好的。”
“顾德谦在外面吗?”
文元不情愿地点点头。
“文元……顾德谦误会了我和你的关系……”明采说一段话就喘一下,十分艰难地说,“我替他向你道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文元痛心道:“你还为他说话?!你差点死了!”
“他不是故意的。”
“明采!”文元又气又心疼,“你都离婚了,他又娶了别人,他还.家.暴,你继续跟这种人牵扯不清,迟早要出事!”
“他没打过我,这次是意外,”明采说,“文元,你是名人,太多眼睛盯着你了,那么多对家、黑粉……就像闻着腥味的鬣狗,我不想有人利用我的事抹黑你,也怕别人往我身上泼脏水,我们私下处理好吗,你别跟顾德谦杠上……”
“对家怎么样,顾家又怎么样,我会怕他们?”文元温柔又坚定地说,“明采,你也不用怕。”
“那我求你一件事……”
“你说。”文元立刻应道。
“帮我盯着顾德谦,看他有没有帮我付医疗费。”
“你……”文元一时语塞,叹了长长一口气,“这种话就你会说!”
“老同学,我拉着脸求你了,答应我吧。”
“你说什么呢,不管姓顾的怎么样,我怎么会让你担心钱的问题?”
“不,医疗费就该让顾德谦付。”明采露出惨淡的表情,至少这一次,顾德谦为她花钱天经地义!
“明采,你让我想起我的母亲,”文元陷入了回忆,声音都变了,“十八年前我让她跟我一起离开英国,她不仅不愿意走还一直为我父亲辩解,用她那可怜的柔顺的蓝眼睛望着我,比起我这个儿子,她更爱她的丈夫!结果呢?她被我父亲害死了,我赶回去只来得及看到的尸.体!”
明采不知道文元还有这样的过去。
“……抱歉,文元……”
“你们这些女人天生抱着天真、浪漫的想法,对丈夫存在幻想,一错再错!我母亲死后,那人丝毫没有愧疚,又作了十几年最后得性.病.死的,我嫌脏,把他用过的东西都烧掉了。”
“你一定很难过。”
“我早就没什么感觉了,告诉你是想警醒你,别再执迷不悟了!”
明采没有再跟文元继续讨论他可怜的母亲,只道:“老同学,我还想拜托你一件事……你看我一开始只说一件,然后第二件,又来第三件了。”
“明采!”文元既心疼又无奈。
“陆琪琦,我的一个学生,一个小姑娘在上海无依无靠的,你能帮我照看她一下吗?”
“你都这样了还念着别人……”
“答应我。”
“好。”
得到承诺后,明采微微一笑:“小姑娘断了肋骨不能上班,她很怕失去工作,我替她请了假,假条在我包里……你、你联系白柔荑,柔荑表演工坊,柔荑姐知道……”她越说气越短,快喘不上气了。
“我会办好的,别担心,”文元握住明采的手,“好好休息,别再勉强说话了。”
“文元,你有大好前途又是公众人物,别跟顾德谦这种封.建.又野蛮的人纠缠,答应我,答应我!”明采气若游丝,撑着一口气不肯休息,除非文元答应她。
“……一切如你所愿,明采,别操心了,你好起来才是最重要的。”文元一边安慰她一边替她遮光,“睡吧,睡吧,累了就睡吧。”
女人看起来那样无力、苍白,她躺在icu里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却还挂念着狗狗和学生。
只是她太蠢了,蠢到为渣滓辩解,以为前夫会改过自新。
明采那病态孱弱的脸让文元想起一幅画——约翰·埃弗里特·米莱斯于1851-1852年间创作的《奥菲莉亚》,描绘了被男人抛弃的浮.尸.女,就像他那生前有着柔顺蓝眼睛的母亲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