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针解毒制剂下去,T病毒进入攻坚阶段,与免疫系统进行激烈的交锋。但这一切都是在微观环境下进行的,身为这具身体的主人,孟图南只感受到此消彼长的痛意。
断断续续疼痛着,是好过一直不间歇折磨人要强上许多。
孟图南被叫醒,刘文进说明了情况后她欣然同意了。原准备连夜出发,但忽然又接到指示,派了军机直飞。
这一下就省去了两三天的路程,但由于最近空域算不得安全,所以起飞时间还在协调调度。
等了一夜,预计下午四点能出发。
程骁早起拉练,返回的时候被刘姐拦下来,她笑着往程骁怀里塞了个大包,程骁道过谢回宿舍冲了个凉,然后光着背顶条毛巾出来喝水,顺手翻着看了眼布包。
嗯,果然,里头的衣服保守又土气,他一个大男人都觉得花色堪比老奶奶的裹脚布。
但聊胜于无吧。
天色方蒙蒙亮起,他穿好衣服去打饭,这个点那群饿狼们还有个三公里路程才能回来,他闲庭信步走着,拿了根玉米和鸡蛋,又接开水冲了杯麦乳精装进保温杯。
这时太阳已露头了,鸡蛋黄样的糖沁色,身边是霾蓝色的云雾拉扯着,漫天霞光。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慢条斯理喝着小米粥,里头混了粗粮,咽的时候有些喇嗓子。
等他吃的差不多时,隐约的哄闹声渐渐逼近,待听得清楚时,黑压压的人头已有序进了食堂的大门。程骁放下勺子,提着装着保温杯的袋子与那群喧闹的火焰们错峰而过。
孟图南还没醒,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被太阳包裹住。纤细苍白,病态羸弱,又冷淡防备,压根不是他欣赏的姑娘类型。
他在走廊尽头抽了根烟,看到护士抱着吊瓶进去了,不多时,副院长和几个医生也来了,查完房,又象征性地叮嘱几句,一群人全都走了。
程骁就着水龙头漱口,烟味很苦,在口腔里闷久了就会臭,他不喜欢嘴里有这种异味。他摸出一颗薄荷糖,舌头一卷就不见了。
他略低着头洗手,神色平静自持,有种格格不入的超凡脱俗。性子寡淡的人,难以与人建立深厚的联系。洗完手,又整理完军装,这才迈着大长腿悠闲地走进去。
他古井无波的眼眸一缩,无论如何也没料到这个姑娘正撑着床坐起来,一抬手就拔了针头。鲜红的血顺着手背和手指滚落在地,她不甚在意地拿起床上的手帕擦了一把。
因为听见他的脚步声,所以偏头看过来。猩红的眸子冷冷的透着清光,看不出一丝一毫属于人类的感情。
程骁打开床头柜上的包,将一截玉米递过去给她,语气平淡,“吃吗?”
孟图南放开按着针眼的手去接,鲜红的血再度滴在床单上格外扎眼。她却熟视无睹,啃了口玉米正嚼着,忽然皱起眉头一动不动。
程骁敏锐地觉察到了,掀起眼皮子看了眼,迎着初升的眼光,他隐约瞧见了她埋在太阳穴下的血管一跳一跳地动着。
蓦然想起萧华的话,他大概猜得到,这是疼痛忽然曝起。
但他没有出声,装作一无所觉,提起暖水瓶出去了。
的确是疼起来了,孟图南的眼眸瞬间失去聚焦,耳朵里也是细细地尖锐地嗡鸣声。痛是痛的,但她经历过注射解毒制剂后六个小时内非人的痛楚后,已然不大将这点痛意放在心上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痛意会逐渐缓解的。孟图南在心里默默想着,还剩最后一支解毒制剂了,是生是死全凭天意。也挺好的,尽人事听天命。
她怔愣之际,程骁打好水回来了。
孟图南回过神,又低头啃了口玉米。程骁见她神色尚可,于是开口询问道:“孟博士,这一去可能会很久,要不要置办些日常用品带过去?”
孟图南从床上下来,借着窗户玻璃打量着自己。
头发太长,橙色区缺水估计想频繁地洗头很难。衣服原本是合适的,但现在被一根布条扎着裤腰,洗漱用品连牙刷都是男士的,去买点生活用品十分有必要。
他真是个心思细腻的人。
距离约定离开的时间还早,于是两人决定去一趟外贸商店。
而此时,远在几百公里外的凌峥嵘已按住了提查,正准备收尾时,提查的上线突然联系他要求接应,说是干了票大的,搞掉了胖达国的橙色区研发基地。
事态发展至此,已不是凌峥嵘想不想继续跟的问题,而是必须一网打尽才能了结。上峰没跟凌峥嵘交代太多,他并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小媳妇已被交给程骁这狗东西了,还以为人在刘文进那里安心等自己回去呢。
凌峥嵘在疾驰的吉普上闭眼休息,脑中却飞速运转,制定精准打击的计划。他不能徐徐图之,他的小姑娘还差最后一支解毒制剂,万一来不及赶回去,只怕要出大事。
相比较起凌峥嵘的惦念与绸缪,孟图南就率性了许多。她痛意稍转好些,就能分出些精力来收拾自己。外贸商店应有尽有,除却价格贵些,没别的缺点。
当然,有程骁在这里,这点个缺点也没了。
孟图南本慢慢走着,但余光瞄见了角落里卖私密服饰的店面,她脚下一转人就进去了。这家店铺寻常时间来得人极少,女孩子们都脸皮薄,买内衣这种事放在台面上总归是害臊的。只有她,从容地在店里走着,看着,留下程骁小白杨一般矗立在门口。
男人眉眼隐有烦闷之色,方才装作没看到就好了,做什么跟过来?他又想,不能怪自己,都怪这个西化的女孩子,面上一点不显,害自己以为这就是个普通的店。
好在孟图南速度快,手指头接连点了点,七套内衣裤衩子就被打包好了,这里的东西可不便宜,起先瞧着她穿的不伦不类不想接待的,但她气质委实出众,便是真穷也像落魄千金。岂料,这还真是个千金贵人,一下子卖出去七套,抽成都够半个月工资了。
店员笑眯眯跟着她,和善又客气,“小姑娘,怎么结账呢?”孟图南径直走出店门,下巴微微一抬,指向憋气的小白杨。
“算借的,我发工资就还你。可以吗?”
这个可以吗真多余,他能说不吗?
程骁敛下眼眸,心想着她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孩子而已,自己都二十六了,与她计较委实跌份。再者自己也并不差钱,还能恶心一把凌峥嵘,也挺好的。
店员见模样端正气质斯文又矜贵的程骁走过来,笑得眼睛都看不到了,“真是般配。”
程骁懒得理会,接过店员开出的结账票据一看,脸色一沉,抬眸望向她。“你是要批发了去卖?”
话说完程骁就后悔了,眉心微蹙,他不是刻薄的人,平日里接人待物礼貌周到,疏离有度,极少给人场面上的难堪,尤其是女孩子。但今日不知怎么,竟脱口而出这句话,票面上的数字并不大,但别说七套,就是七十套又算什么?
孟图南的视线一直在这一层绕来绕去,她听见了,只回过头来望着他,十分平静,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不卖,我自己一天一套。”
唯有真诚是必杀技,程骁这张损嘴张了张,一个字都没再说就去结账了。
待结款拿货后,程骁发现她人不见了。
程骁神色一凛,快步穿梭在各门店口,直到快走出商店时才在一家眼镜店找到了孟图南。她拿着一款金丝边眼镜对着镜子在试戴,巴掌大的脸,肌肤又白腻,加上鼻梁高挺,戴上眼镜后整个人瞬间从妩媚的小姑娘变作了清纯冰冷的文化人。
至少不太像个未成年人了。
孟图南正在绑头发,但始终有一绺落在外头,程骁走到她身后将那绺“漏网之鱼”捉住递给她,看她笨拙地扎歪了后,似笑非笑道:“你也的确该配个眼镜了,免得识人不清,错把渣滓当良配。”
少女一无所觉,淡淡回道:“这是平光镜。”
程骁这才知道,原来不近视也能带眼镜啊。他对店员道:“麻烦给我也找一副这样的眼镜。”
这东西又稀罕又昂贵,鲜少有人问津,没想到今日一下就要卖出两幅,店员立刻眉开眼笑,慌忙从柜台里取出最后一副金丝边平光镜递过去,“这是男款,也是对款。您二位戴着可真显气质,真般配啊。”
程骁懒得理会他们的话术,自顾自戴上后照了照镜子,还不错,一副眼镜而已,竟有种带了面具在脸上的安全感。
程骁与她面对面站着相互打量,一米八五和一米七二的差距是有,但少女周身都是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感,气场简直二米八!
“你看着还不错,像有脑子的那种女学者。”程骁真心实意地夸赞着。
“谢谢,你看着也不错,以后应该可以软饭硬吃。”孟图南不知想起了谁,略眯了眯眼,回赞道。
程骁倒是不恼,弯了弯嘴角,接过单子去结账孟图南却拉住他的袖子,“有茶色平光镜吗?”
店员挠着脑袋想了半天,好像有,但一直卖不出去,不知道被收到哪里去了。现在找起来很麻烦,万一找不到他们不买了岂不是很亏?于是真心实意劝道:“姑娘,这是对镜,你们确定不要?你说的那种眼镜很难买的,到省城都不一定有货。”
“先买下来凑合用吧,不然你这兔子眼,只怕走到哪里都被人嫌弃。”
嫌弃都是好说,更怕人以为她罹患了红眼病,这可是会传染的。
孟图南很听劝,于是没有再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