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话讲,我的家庭是圆满且幸福的,自然,这要将我刨除在外。我的爷爷婆婆,是经人介绍认识,那时候我爷爷生得黢黑,为我祖祖不喜。
“你祖祖说你爷爷又黑又丑又老。”婆婆笑着说,跟我模仿祖祖的语气,“我的女子,长得体面,放在过去,就是去给地主老爷做小都要得,他嘛,实在拿不出手,这事我看不成。”
我只能笑。
她还说因着我爷爷以前生得黑,又很干瘦,他去接我嬢嬢时,嬢嬢的同学都说你爷爷来了,我嬢嬢羞愧地不好见人。我听她说到这,问她:“那你为什么看上的爷爷?”若是放在现在,不知得被多少人说是美女配了河童。
她笑着说:“你想呀,那时候若是我推了他,转头他找了个更好的,人家要怎么说,说你看不上人家,人家找个比你更好,况且我家姊妹也有开亲到那边的,以后总会有往来,见到了多不好。”
我觉得不对,难道自己的幸福要牵系在旁人身上么?可是自己的血亲,又好似是算不得旁人的。
她说人不能那么自私的,不能够只为自己考虑。可为了自己着想,就是自私么?
“为自己考虑,就是自私么?”我问。
“为自己考虑不是,可若是只为了自己考虑,那就是自私。”她笑着说,“人不能够什么都只想着自己,不是么?你看我养你爹和你姑那么多年,也没图过他们什么。”
“不是图养儿防老?”我总是听到有人这么说。
“嗨呀,能够防什么老,儿女根本不顶用,到后面你发现能够靠得住的还是一个老伴,老来伴就是这样。”她说后又喊爷爷出来吃饭。
“嗯……”这话我好像无法反驳。
可不知为何,我却感到很恐惧。她曾说养儿防老,若是我不结婚,没有个孩子,以后老了要如何呢?我想这似乎有些道理,可我素来不肯将希望放在他人身上。然而她现在却又要说自己什么也不图,这话很矛盾,也更让我觉得毛骨悚然——若是什么也不图,岂不是更恐怖了。总得图点什么吧,什么也不图,为什么呢?
“不是……不是这样。”我矢口否认,“你,那我之前的病。”
我说的是我的月经不调,我身上的毛病许多,然而只有这个病才会引起他们的重视。很久之前,我经常走在路上,走着走着眼睛就什么也看不见了,他们置之不理,并与我说就是打黑头晕了而已,多吃点饭就好了。直到有一次我过马路时突然看不见了,他们才说要带我去医院看看,后面医生说是神经衰弱……总之,在他们眼里什么都不是问题,唯有我这月经不调才是真真切切的大病。
这让我想起从前他们为了我这病忙前忙后时的模样,似乎我在另一段时期也是如此——还待在我妈肚子里的时候。我现下并不被当成人看待,我还算不得完整,一定要找个男人才成。然而尚且还待在我妈肚子里的我,却享受着身为人的最高待遇,尽管那时候我根本算不得是人。
这让我愈发恐惧,我是被期待着出生,然而他们期待的不是我,只是一个生命的延续,自然,我现在长大成人,也该要履行自己的义务,继续生命的延续。
这是多恐怖的一件事!
她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哦”,便又自顾自地忙起手中之事。“你只是多想了,人哪有不经历这些的呢。”
我心底涌起一阵怒火,却还是努力压制住。我心中的怒火,似要喷薄而出,却又被理智死死压制。也罢,也罢。
“既是如此,那以后便少些交集,以免再伤了彼此。”我道。
我听他们讲完那番话后,竟对自己愈发地不自信了。这世界着实太过复杂,也许那种什么都不贪图之人,也是有的,只是数量稀少罢了。然而我终究是无法做到的。我思索着,倘若我是个男子,或许就不会这般排斥了,兴许那时我还会想着多寻觅几个女友,不然长久如此可不行。他们言道,现今这年头的女子啊,就偏爱钱财,你给她购置几件衣裳,买上几件首饰,她们心中便会欢喜。可我是决然不会愉悦的,我只会感到苦痛。在这一刻,我骤然觉得天旋地转,心底涌起阵阵悲凉,原来那所谓的爱,也仅仅只是我的臆想之症罢了。
“我成家了,你们便会愉悦吗?”
“瞧见你愉悦,我们便深感心满意足了。”
然而我呢,并不曾感到快乐,我单单觉得恐惧,恐惧那婚姻,亦恐惧那即将接踵而至的命运。
若是去询当代之人有几何人愿意要孩子,诸多者皆是不愿的,有人言“儿孙自有儿孙福,无有儿孙我享福”,他们道那乃是极为自私之念,若是仅自己贪图享乐,不顾传宗接代之责,人人皆如此行径,那人类便要灭绝了。我思忖,灭绝便灭绝罢,我早已瞧这人世不顺眼了。
况且,真要那般之无私奉献,又何必去要求旁人如何行事呢?真正无私之人,向来皆是自己奉献,而非向他人索取,要求他人付出的。那些人,果真那般伟大且毫无私心吗?我并非这般认为。损着他人的牙眼,却反对报复,主张宽容之人,万万勿要与之接近。此话甚是在理。而我欲言,真要那般伟大无私,定然是不会去向旁人索取的。他们有何事他们自己便先行动了,或许他们难以理解他人之想法,却决然不会公然批判乃至反对。不然,何须如此出头呢?若非是有利可图,若非是心怀不满,何至于这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