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老爷一走,那两个府兵看到有了替死鬼,也如临大赦般急不可耐地撤了。
主子走了,目睹了全过程的丫鬟,有在府里呆的比较久的,开始发出了感慨:“阿献真惨啊,老爷有事没事就拿他出气,还专让他干那种脏活累活。”
“可不是吗,诶,我们也好不到哪去,都是下人的命,由不得自己。”众人七嘴八舌了两下继续干活。
突然一袭亮眼的赤缇缎绣锦袍从草丛间如火焰般跃过,来到黑衣人身边:“阿献,你怎么跪在这里?”
张雀觉得这声音熟悉,一眼望去,果然是公孙大少爷公孙畴,只见他兀自了然地点了一下头:“又惹得父亲不开心了是吧?得,小事一桩,我帮你去求求情吧。”
就见他大摇大摆地上了台阶往屋里而去。
张雀心道,这公孙畴如今对阿献倒还算不错,不知道是他良心发现了,还是自己的催眠起了潜移默化的作用。
不多久,有老爷的贴身仆从先公孙畴于屋里出来,手上拿着一块银光闪闪的茅刺丛生的板子。
“老爷说了,天热,既然大少爷为你求情,就赐你一块板子垫着,凉快凉快吧。”
但看那块板子在阳光下闪着寒芒,锋芒尖锐的样子,看一眼就让人觉得膝盖一痛。
阿献却没有做出半分讨饶畏惧的姿态,板子往下一垫,就跪了下去,看背影也是直挺挺的。
张雀仿佛听到了皮肉破开的声音,鲜红的血流在地上汇聚蜿蜒开来,心里咒骂道公孙畴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怎么起了反作用。
下面的人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惧怕的模样,知道这老爷整人的手段向来凌厉的。
“那块板子,跪死过不少人的,跪的时间长了,忍不住一动就会产生新的伤口,不停地流血……”
张雀想起曾经的少年那终年苍白的唇色,突然于茂林之间站了起来。
“你干什么?”资历较老的丫鬟劝道,“别看他长得好看就生出同情之心,当心惹祸上身。”
张雀尴尬地笑笑,捂住肚子:“人有三急,我忍不住了,去下茅厕。”
在得到应允后,往茅厕的方向跑去,又迅速更改了路径,去了昨夜藏令牌的地方……
等张雀办完事,除草的丫鬟们都已经挪了地儿,开始打起井水浣洗衣物,继续干活。
张雀也将装衣物的木桶搬了出来,拿大棒槌敲打着。
“怎么去了那么久?”香芹问道,“那个管事的姐姐都不高兴了,说你懒人屎尿多。”
张雀听了也没怎么当回事:“我晕血,一闻到血腥味,就肚子疼。”
“还好。”香芹小声说道,“你离开的时候,那两个府兵又跑到老爷屋前,说在昨天路过的地方找到了一个令牌,老爷就放过了那个阿献,他走的时候没人扶他,自己一瘸一拐的走回去,血流了一地……”
“哦。”张雀事不关己地应了一声,“幸好我没看到,不然得晕血了。”
忙活一整天,用过简单的膳食,到了傍晚时分,还得和香芹一起将清洗晒干的药草收回、分包。
药草晒在瓦盖的屋顶上,得顺着梯子轻手轻脚地爬上去。
“香芹,我来吧。”
张雀自告奋勇地爬了墙,站在屋檐上,傍晚时分景色独好,天边晚霞炽艳,公孙府的地势也是一览无余,老爷的院落在正中的方位,地势较高,公孙畴住在东院,其它女眷在西院,她们下人就住在西耳房,再往后去就接近后山了,那里有个孤零零的小茅庐是阿献住的地方。府里的路也是四通八达,羊肠似的。东院的后方有一个水榭,看着颇有格调,但似乎被封了起来,里面的树木野蛮生长着,墙角一大片栀子花树。
张雀在心里默默记住各个方位。
将晒草药的扁筛取了,张雀看香芹干活干得利索,一边跟她说话,一边手头工作一丝不乱,心道她业务可真熟啊,自己都快手忙脚乱了,幸好还在桃源谷学过一些药草知识呢。
“香芹,你那个冬钱枣要比我这个头大些,是不是给老爷用的都要好一些啊?”
香芹的手顿了一下:“没有的事,冬钱枣不管个头大小功效都是一样的。”
两人说着话,就到了上工的时候了,依旧是各自端着脚桶去服侍各自的主子去。
张雀小心翼翼地推开厢门,只见一人身着刺绣赤缇锦衣来回踱步,愁眉不展着,正是公孙畴。
看到他的贴身丫鬟霜儿不在,张雀把桶放下,试探着问道:“少爷似有心事?”
公孙畴抿了抿嘴,似在斟酌:“你可曾有过此种经历,儿时觉得理所应当之事,随着年岁渐长渐渐觉出自己不厚道。”说完看了她一眼,“嗐,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奴婢倒是也有此种感受。”张雀顺着他的话说,“比如小时候看到玩伴都在欺负一个孩童,我便也推了一手,那时候不知对错,皆是随了旁人指使,后来年纪大了,晓事了,才悔不当初。”
公孙畴泡着脚,任张雀给他按弄肩膀:“你竟也是有过如此经历吗?你可曾弥补自己过错?”
“那个从小惯被欺负的人,自此性情阴郁,做了很多穷凶极恶之事,后来进了牢狱,已无弥补机会。”
“诶,可惜了,非他之过,实乃众人之过。”公孙畴叹着气,“那人也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
“奴婢来的时间不长,却早已听闻少爷心地善良,少爷若有什么烦恼,奴婢愿为少爷分忧。”张雀恳切地看向公孙畴。
公孙畴嘴唇蠕动两下,终是开口:“不知道你听说了没,今日府上有个叫阿献的下人被罚了,此人于本少爷……算是有恩,我就想着为他求个情,父亲平时对我百般顺遂,想来这也是小事一桩,没想到听我说完父亲竟勃然大怒,说定是这个孽障对我下了降头,还说对我极其失望……”公孙畴蹙着眉头,没好意思再说下去。
“那奴婢可以为少爷做些什么呢?”
“我到底是不能忤逆父亲的。”他说着从腰间摸出一瓶伤药,“你替我去看看他,告诉他这次我并非有意将事情弄巧成拙。”
“这次?”
“确实,本少爷从小惯会欺负他,估计他对我成见已深,以为我这次跟以前一样落井下石呢。”
“那这事儿有点难办。”张雀一脸为难,“奴婢只是个下人,说话哪有什么劝说之力呢。”
“也是,那你只要把伤药给他,让我图个心安吧。”
张雀又想了想,道:“如果这事让老爷知道了,少爷会护着我的吧。”
“你这丫头,我把体己的事情交代你去做,你自然就是我的人了,以后谁欺负你,我都会护着你的。”公孙畴信誓旦旦道。
张雀终于把伤药收下:“奴婢领命。”
出得门外,但看四周隐约有寒芒微动,应该是埋伏在暗处的府兵,张雀大声回道:“少爷放心,您交代的事情,奴婢这就去办。”
夜色沉寂,虫鸟静谧,张雀心中却略感躁动,加快步伐往后山方向而去。
这个地方在整座府邸最偏远的位置,穿过一大段黑漆漆的竹林,蓦然像是到了郊外一般僻静。云絮飘荡,纱般半遮月光,空气有些潮湿,耳边呼啸着风声。
间发几声马啼从不远处传来,看到一排土坯木梁搭建的棚子轮廓,原来马厩也在这一带偏僻的地方,不会扰了主子们清静。
今晚不像上次那么慌张,探看地形也就仔细了些,不知不觉来到了山脚下的茅草棚,从窗口的缝隙望进去,里面一团漆黑的,没有任何声息。
张雀敲了敲各处是缝的门:“有人在吗?”就这样敲着问了两三次,没人答应她。
她就试着推了推门,竟是没有落锁的,于是提着灯笼往前探去,猛然看见草垛上一堆血迹,再往深处一进,可以说家徒四壁的,也不见人影。一阵阴风吹来,屋檐上的茅草窸窸窣窣地响,不远处马匹也不安地嘶吼了几声,确实有那种鬼哭狼嚎的效果。
张雀打了个寒颤,正想退将出来,一根稻草悄无声息地落到了自己的头顶上,张雀举起灯笼向梁上看了一眼,顿时心跳如鼓,梁上一人黑色的衣衫隐没在阴影之中,一张蒙尘沾血的脸,尤可见端眉秀目,气质清隽,目光冷静如冰棱,不带半分情绪。
“你在上面扮演蜘蛛侠吗?”张雀开口,灯笼中的火苗,在夜色中凌乱的闪。
梁上之人只看了她一眼,继续闭目敛神,吐息缥缈:“做你自己的事情,不要来招惹我。”
“不是我来招惹你的。”张雀笑了笑,从腰间摸出一瓶伤药来,“小的是领了大少爷的命,来照看望贵人的,大少爷听你受了伤一直心神不宁。”
“呵。”一声冷哼轻轻传来,随即如影随形一个高大的人影落在她身前,温热的气息轻轻漾在耳侧:“如果我没有记错,这是第二次在这见到你,你这张生面孔,初来乍到,便这样莽撞,怕是嫌自己命长了。”
灯笼落在地上,溅射出火花,被瞬间踩灭。铁圈似的掌弧突然箍在了她的脖子上,张雀一时说不出话来。
“额……”张雀挣扎了一下,“那你……为何不告发我,还是说,你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来府上有什么目的,我并不在乎。”阿献放开了她,“只要,别来招惹我。”
看他又恐吓又威胁地让她不要靠近,张雀此番也不欲多留。
“看来贵人身体无恙,生龙活虎的,奴婢可以放心向少爷去复命了。”
张雀离开,心里却想着,阿献这孩子不知是又经过两年的折磨,还是他身上那袭黑衣的缘故,性格是愈发的孤僻了呢。她见识过他的功夫,公孙府守卫再严,想找个机会逃出去应该也不是什么大难事,他这是习惯这种日子了吗?就像一个自幼呆在牢笼里的狮子,即便哪一天重启牢门,狮子也不知如何迈出那自由的一步了。
灯笼被毁了,慢慢悠悠地回到了下人的寝舍,看到几个府兵守在门口,一见到张雀就拎住了她的衣领:“你就是少爷的洗脚婢?老爷叫你走一趟。”
张雀心道,这风声可走漏的真快!被带走前,连声嘱咐香芹:“香芹,帮我去通报一下少爷,我被老爷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