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雀被府兵按着肩膀往老爷的院落走去,公孙恂寻的书房烛火通明。
随着一声通报,房门打开:“老爷,人带到了!”
张雀看到了一身浅色常服的公孙恂寻,头发半披,闲散坐在沉香木雕花的案头,提着毛笔在案卷写写画画,一副装模作样的名仕风范。
他的身后是一长排的博古架,博古架正中挂着一副亮眼的红衣美人图,乌发如瀑,衣袂翩飞,眉眼疏淡却美得不似凡人让人移不开眼睛。
张雀欣赏了半天回过神来,恭恭敬敬地叫过老爷,等了许久,那人才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微微皱眉:“人丑多作怪。”
张雀心道自己易容的这副尊容虽算不上美但也算不得丑,与他身后的那副美人图对比起来,那自然是云泥之别了。
“老爷,小的冤枉啊。”公孙恂寻还未问责,张雀先喊起了冤。
公孙恂寻不屑地嗤笑道:“你冤什么?”
“是大少爷让我去看望那个阿献的。”
“大胆!”公孙恂寻果然喜怒无常,一听张雀辩驳反而沉下脸来,练字的笔往架子上一搁,冷声道:“跪下!”
张雀不知道公孙恂寻要出什么招,只能顺势跪了,心道公孙畴那个狗东西可要说话算话快点过来护她啊。
“就算是主子身边的一条狗,也不会朝着主人叫,没见过你这种奴才,转头就论主人的不是。”公孙恂寻训完,又叹息,“畴儿他真是一点御下的本事都没有。”
原来是老子感慨儿子没本事啊,张雀心里有了数,说道:“整个公孙府都是老爷的,老爷自然是奴婢的最大的主子,主子问什么,奴婢定是知无不言的。”
“你倒是会顺杆儿爬,我且问你,今天畴儿跟你说了些什么?”
张雀心想,公孙畴要是真的弃暗投明,与公孙恂寻背道相驰,公孙恂寻定要不开心的,于是说道:“少爷他说,桃源谷里有个道长曾嘱咐他,以后要对阿献关照一点,他也就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他自己懒得去看那个阿献,就打发我去看一下他还活着没。”
张雀看公孙恂寻脸色,目光恍惚了一会,然后渐渐眉目舒展:“就这样?”
“是的,对老爷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老爷若是不信自然可以去打听。”张雀心想你若是打听得到就不会来问我了。
“呵呵,上一个说对我忠心耿耿的,现在已经埋在后山了。”公孙恂寻言语讥诮,目光带着几分狠毒。
看得张雀心里一惊,赶忙低下头去:“那定是他所作所为罪有应得。”
“那你……”公孙恂寻说话慢条斯理的,却很是让人焦灼,“就继续呆在畴儿身边,以后有什么风吹草动及时向我汇报。”
张雀连连应允,心道这公孙恂寻疑心还挺重的,到处布眼线,自己儿子的身边也不放过。
“等下次见到畴儿,问起今天晚上我召见你的事情,知道怎么说吗?”
“就说老爷因为我去见阿献的事情责骂了我几句。”
“嗯。”公孙恂寻微微笑着点头,又有点皮笑肉不笑,“不是责骂,到了我跟前从来都不止是责骂这么简单。”
“那,责罚?”张雀心里顿感不妙。
“你过来。”公孙恂寻站在案前向张雀招招手。
张雀迫于压力不得不慢吞吞地向前挪步,就像有一条无形的绳子扼住了她的项圈,把她往公孙恂寻那边拖。
等一直走到了案前,腿都快碰到桌子了,公孙恂寻慈祥地看着她:“再过来一点。”
张雀心想,这还怎么过来呢,难道要我爬到桌子上?只好把身子往前倾了倾。
张雀只觉得公孙恂寻的目光如锤子一般凿在自己的脸颊上,细细注视着,差点让人觉得他已经透过她这张易容的脸看清了她的本来面目,张雀紧张得脸颊发烫。
却只见公孙恂寻白色的衣袖动了动,拿起案头上的金石印章,往她脸上印去,张雀微微惊颤。
“别动。”一枚刻有公孙恂寻大名的红印记就这么盖在了张雀脸上,“所谓盖棺定论。”一边说一边手指在她脸上摩挲着,把红印给弄糊了。
张雀只觉得一条毒蜈蚣在自己脸上爬着,迫不及待的想甩开,等公孙恂寻一停手,立刻缩回了脑袋。
“这是我今天赏你的。”公孙恂寻得意地笑着道,“照照镜子看看喜欢吗?”
张雀回头四顾,在架子上看到了一面铜镜,对镜一照,看自己的脸又红又肿像被人揍过似的,顿时知晓了公孙恂寻的用意。
“谢老爷责罚。”摸了摸自己的脸,配合地演道,“嘶——,好疼。”
张雀从公孙恂寻的书房里应付了许久,直到这老爷头疾又犯了,才回住处,在这期间公孙畴一直没有过来救急,幸好自己对付过去了,张雀心里嘀咕着,到底是什么环节出了问题。
打开房门,已经灭了灯烛,丫鬟们都躺下了,月光于窗棂之间侵入,唯有坐在榻上的香芹十分显眼。
她一听到动静,就看向张雀这边,连忙起身迎了上来:“西虹,你回来了啊,老爷没有为难你吧?”
“呵……”张雀揉了揉脸,“你是知道老爷的性子的,我有事,差点就挂了。”
“啊!”香芹愣了一下,“人回来就好,让我看看哪里伤到了?这脸好肿啊,老爷因为什么事情责罚的你?”
“都是因为给主子办事,这府里不好生存啊。”张雀抱怨道,“公孙畴的嘴,骗人的鬼,求人不如求己。”
“嘘,小声一点……”香芹忙说,“主子的名讳可不是随意可以叫唤的,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还是得认命。”
张雀冷哼了一声,然后默不作声地在床上躺下:“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干活。”
次日又是忙活的一天,到了晚上张雀依例去伺候公孙畴。
公孙畴见张雀一脸的不开心,先是问了阿献的情况,又问了张雀脸上的伤。
“竟是父亲,他出手怎如此之快,让人始料未及。”公孙畴一副耳闭目塞不知情的样子。
“少爷要是护不住奴婢,也不必刻意说一些宽心话,只管差遣了就是,反正奴婢这条贱命也是早晚折在这公孙府的。”张雀心里想着这公孙畴完全不是他父亲的对手,可能连有些下人都搞不过呢。
“这次是我疏忽了。”公孙畴态度还是挺积极的,从袖口里摸出一支闪亮亮的钗子来,钗子一到张雀眼前,只觉一阵芳香扑鼻,“支钗名为香栀,是和田玉里面填了特制的香料,有如真花永不开败,本少爷就送你权当是压压惊了。”
张雀接过钗子谢了恩,心里舒坦了,就跟公孙畴细细的说了阿献的情况,说他并不接受他们的好意。
公孙畴说:“难为你了,阿献这小子从小防范心重。”沉默了一会继续说道,“他小时候是在烂泥堆里面滚大的,这府里根本没人管他,只有一个老嬷嬷同情他,经常省下一口饭菜给他吃。因为父亲讨厌阿献,连带这个老嬷嬷也不受人待见,她年轻时候是个绣娘,年纪大了眼睛看不清楚东西,就被人捉弄大冬天的掉进池塘里死了,那以后阿献的性子就愈发孤僻了,年纪小小的目光阴沉的吓人,也不再接受任何人对他的施舍。”
张雀陷入了沉思,阿献是因为怕跟自己有牵连的人受到伤害,才与人划清界限的吗,所以什么事情都习惯自己一个人。
沉默良久:“当时阿献只是一个孩子,他有什么能耐能惹得老爷如此生气?”
“这个问题……问得好……”公孙畴嘴唇蠕动,也只是说,“大概他是仇人的孩子吧。”
话题就此打住。
张雀干完洗脚婢的活计也从公孙畴的屋子里退了出来,回厢耳房的时候往后山的方向望了一眼,这一眼,就看到了马厩那个方向有许多燃动的火把。
发生什么事了?张雀把洗脚桶放好,往那边走去。
“混账东西,你还敢躲!”只见人群汇集之处,有个锦衣纨绔在对下人骂骂咧咧,上看去像公孙府某个庶出的少爷,因为夫人走的早,这府上只有公孙畴一个嫡子。
张雀没有走的太近,只见那个纨绔随手搬起一桶马饲料就往下人身上倒去,下人身手敏捷,一个闪避衣袖生风,那饲料被风一扬,反倒都往纨绔脸上扑去。
“呸呸呸!”纨绔吐着嘴里的干草,头发肩头都沾上了饲料,样子甚是狼狈,一脸仇怨地说,“我看你是皮痒了,看父亲怎么置办你!”
张雀看那个跪在地上的受责罚的人影,身姿不卑不亢的,没有任何交流的**,像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与外界隔离,这种感觉太过熟悉,果然又是阿献。
张雀心中正生疑,耳边突然响起声音:“二弟分管公孙府的马夫,最近府里的马多得了病,他一直查不到原因,看阿献住的离马厩最近,他这是想把责任都赖在阿献头上吧。”
张雀听声音,扭头一看果然是公孙畴这厮:“大少爷,这回消息好生灵通。”
“呵,那几个西院的,经常生事,我当然要派人盯紧些,免得他们把我的家产搬空了。”公孙畴揶揄道。
“大少爷,她怎么也在这里?”又一个声音出现,张雀回头一看是公孙畴的贴身丫鬟霜儿,正盯着她看。
“这丫头是自己人,不碍事。”公孙畴向他的贴身丫鬟解释着。
这下霜儿脸色更难看了,瞪了张雀一眼,小声说道:“那你也不用跟她挨得这么近啊……”
“我看这批马种就不是很好,到了中原有点水土不服。”公孙畴专心着他的分析,也没去听他丫鬟的嘀嘀咕咕,张雀却有意识地与公孙畴隔开了距离。
只看那个纨绔让人把阿献架住,紧接着一脚往阿献的胸口踹去,看得人心肝儿一颤。
接着听到一声惨叫,还是那个纨绔,搬起自己的脚边揉边哭叫着:“你,你你你,你个混账东西,胸口藏了什么暗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