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昨天长岁看了怀谨送来的信。
先是说道官学之事牵扯重大,须得待他回来再细细安排。
然后又说起圣上知道了织造坊与济幼堂的事,赞叹不已,过段时日许有赏赐送来。
最后才说起他不日将前往奉安的事。
看到后面说腊月才能回来时,长岁没什么反应。
他觉得自己本也没什么立场去不忿。
可这个想法越强烈,他却越别扭。
今天回来事情忙乱,他也没空去想那些,只当是不曾记得这些事。
看着门外那个身影,长岁突然想到三月那天晚上,这人也是在门外这么站着?
长岁是好美色,但他自认为不是个随随便便见色起意的人。
终归还是这人合了眼缘。
就好像这会,看着那个高壮又带着些萧瑟的背影时,满脑子只剩下砰砰的心跳声。
不对,萧瑟?
长岁悄声走上前几步,在离人一丈远的地方停下,然后看着那人缓缓转过身来。
天色昏暗,那人头上也没个遮挡的东西,发冠上都铺上了层薄薄的雪晶。
背后的门缝影影约约露出条光隙来,看着像是家里有人的样子。
长岁想起那两根蜡烛,堂屋的门没关竟也没吹灭去。
等目光落在怀谨脸上,他微微一惊,竟觉得那人的眼角有些泛红。
天色昏暗,定是他看错了。
不过这人怎么这么看着他。
难不成是饿了?把他当吃的了?
鹅毛大雪翩然飞旋,长岁有把伞挡着还好一些,倒是怀谨,都快与雪景融为一体了。
话也不说一句。
长岁不自觉地又往前挪动一步,“你不是要去奉安府?怎得来这了?”
怀谨没说话,仍是那般看着长岁。
几息之下,长岁又往前挪动几步。
他觉得自己好像是被逼的,不知怎得就提步走近了。
两人之间只留下半步的距离。
“怀大人?”
这人眼眶还真是红了。
长岁如是想。
“怀、谨?”
怀谨眼睑那一片不知何缘故,泛着绯红。
睫毛沾上些融化的雪水,团成一绺一绺的下垂掩盖了小半的眸光。
真是可怜极了。
然后长岁眼前一黑,陷入了一个冰冷又温暖的怀抱里。
右手聚着的伞把撞上怀谨的肩膀,翻落到了地上。
被人紧紧的抱着,有些喘不过气来。
但长岁也没说什么。
因为他好像听到耳边那人的泣音了。
怀谨在哭?
什么玩意?
长岁努力站直,任由那人靠在自己肩侧。
过了会,试探着开口:“你、惹圣上生气了?”
然后被圣上夺了去奉安的差事,只能灰溜溜的回康平。
现在无奈悲愤的躲在这嘤嘤哭泣?
放在他腰侧的手臂一僵,随即力气猛地加大。
长岁不自在的扭动两下。
还没挣开丝毫耳边低沉的嗓音响起。
“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找我做什么?”
长岁有些茫然。
“想见你。”
嘶、眉头紧皱,长岁脑子转了几圈也想不明白身前人怎得、又这般奇怪了。
“你这是、受什么刺激了?怀大人?”
腰间的禁锢松了些。
怀谨后退一步,低眉看着长岁。
“圣上命我去奉安,正好要路过康平,我便提前回来了两日。”
听罢长岁微微挑眉,“怀大人不怕圣上责怪?”
“身为康平知府,回来看看也是应该的。”
正说着,冷风一吹,长岁冷的不禁缩起脖子。
“先进去吧。”怀谨一手把人推向门边,随即转身握住侧的伞把。
就这么一会儿雪就装满了伞架,怀谨一举起来,雪花成团的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前面长岁已打开门,侧身压着木框让人进来。
“你方才去云叔那儿了?”
“嗯,我不会做饭,只能去他们那蹭了。”
两人漫步穿过前院,留下两列薄薄的脚印。
堂屋的烛火还在坚韧地闪烁摇曳。
长岁搓搓手在灯光侧坐下。
火苗虽小,但好在也是有热气的。
方才在门口站那么一会,着实把他冷的不轻。
也不知怀谨是何时来的,若是等了很久的话怕不是得冻病了去。
“怀大人,你何时来的?”
怀谨坐在长岁隔壁的凳子上,看不出一点冻着的感觉。
“一个时辰前。”
“一个时辰?”
长岁瞪大双眼,伸手抓上怀谨的手,冷的跟冰块似的。
“我去厨房烧些热水,你等下泡会儿驱寒。”
被这人吓得不轻,长岁放下手两步出门去了厨房。
怀谨默然跟在人身后。
好在下午的时候把厨房收拾了,这会只消把水倒进锅里烧开就好。
没两下长岁就盖上锅盖跑到灶下坐着,准备点火。
许是太过着急,灶口的柴火塞的太多,那小火苗来来回回熄了好几次。
“我来吧。”
怀谨走到身旁蹲下。
俯身抽出几根木柴,反之塞了几根干稻草进去,小火苗瞬间张扬起来。
长岁还坐在矮凳上,怀谨转头倾身间鼻息几次擦过长岁的脸颊。
“你、你来坐。”
长岁半蹲着起身,想把位置让开。
却被怀谨一把按下。
“你坐着,这也暖和。”
“那你?”
怀谨勾起嘴角笑了笑,伸手抽出几根木柴垫在身后,随即靠着长岁的腿坐下。
耳廓被烈火烘的通红。
几度启唇,好一会才呐呐道,“怀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尤公子不是说让我驱寒?这就挺暖和。”
长岁低头看着膝上的手,骨节通红,周围皮肤冷白间或又泛着青筋。
从背面看倒不像是个武将的手。
想出了神,长岁伸着指尖顺着那手背轻拂了一圈。
还是有些发冷。
正想着,那只手突然翻转过来,瞬间紧扣上长岁的手。
十指交握。
长岁绷着手指往回撤,那人愈发用力,捏的周围有些泛白。
“怀谨,你!”
“是你先动手的。”
怀谨望着灶口,另一只手还抽空放了根木柴进去。
长岁放弃挣扎。
握吧,不过是握个手而已,以前也不是没有过。
正在燃烧的柴堆里爆了个火花,砰的一声,在这静默的厨房里显得颇为明显。
长岁愣愣的看着橙红的焰火,神思不知飘哪去了。
上回走的时候也是这样,莫名其妙的,跟个小孩子似的。
也不知是怎么了?
难不成还是舍不得了?
长岁胡乱想着。
之前是回京,这回是去奉安,跟个为了养家出门打猎的狼王似的。
对面是燃的正旺的大火,两人交握的手很快热了起来。
长岁总觉得自己那只手没什么明确的感觉了,又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抚上怀谨的手背,确定是暖和了才放下心来。
不过怀谨为何在门外等了一个时辰?
对了,门锁着他也进不来。
可他上次跟着他去了云叔那,按理说发现家里没人也该去村里看看吧。
长岁觉得这人好像有些傻,只知道干巴巴的在门口等。
虽是这般想着,他又总觉着好像哪里不对。
“怀谨,你之前不会以为我在家吧?”
屋里点着烛火,看着是像有人的样子。
但一直敲门没人应也该发现了呀。
长岁回握上怀谨的手,俯身侧首面向怀谨。
“你不会、以为我是故意不给你开门的吧?”
缓缓说完这句话,他看见怀谨垂下了头,避开他的眼睛。
“怀谨?你脑子没问题吧?我为何要那般做?”
长岁心里发颤,实在有些气。
这人把他当作什么小心眼的人了?
还关着门不让人进来。
这是什么脑回路?
看人不说话,长岁抓着怀谨的手甩了甩,“你怎么想的?”
在看到长岁回来的时候怀谨就差不多反应过来是自己误会了。
但当时太过着急,他抱着长岁还哭了出来,实在没脸想这茬。
现在突然被长岁提到,他更是不好意思,只敢埋着头装傻。
可长岁却不愿放过,要怀谨说个明白。
“我以为你生气了。”
长岁更是茫然,“我生什么气?再说我为何生气就把你关在门外?”
怀谨愈发蜷缩身体,故作委屈道,“你上次就生气了。”
“我什么时候生气了!”
长岁觉得自己快被这人气死了。
装得跟个良家少男似的,心里整日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怀谨见长岁生气,心中慌张,抿着嘴唉唉噌噌的开口。
“上次我说要回京,你喝醉了,说等我回京就再找一个好看的。”
说到最后他倒真委屈起来。
长岁无语凝噎,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他不记得喝醉后说了什么,只知道怀谨第二天突然拉着他说要和他成家。
话里慌慌张张的说的着急,再然后便就是去京城了。
他也就没在意那些。
没想到现在这人刚回来,又搞了这一出。
长岁半眯着双眸,来回看着怀谨。
他觉得自己好像不太了解这人。
本以为是个文俊公子,怎得现在看来像是个没有安全感的、爱哭小公主?
“怀谨,你刚才真哭啦?”
长岁突然很想看这人羞赧的表情,刻意弯下腰对上怀谨垂下的眼眸。
怀谨气红了眼。
原本是个冷酷知府,这会却被人逼的缩坐在柴堆里。
还羞羞答答地不敢看人。
“怀谨,你知道我喜欢你的吧。”长岁突然笑着说。
然后就看那红了面颊的人迅速抬起头。
瞳仁定定看着人,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其实两人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互相都喜欢着。
只不过长岁最开始因着见色起意而表现得有些张扬不羁。
怀谨虽是个内敛的性子,但他很明确自己对长岁的心动,因而很是主动。
逗乐的心思得到反馈,还是浓烈又真挚的反馈。
长岁转而变得被动起来。
他想要怀谨这样浓烈诚挚的追求。
他以为自己才是没有安全感的那个。
所以现在突然看清楚怀谨的担忧,心里反而放松不少。
他们都有浓厚的爱意。
但也正是这份浓厚又滚烫的爱意,所以靠近的小心翼翼。
说来说去,就是他们都在往对方走去,但又都怕自己走不过去。
在长岁眼里,怀谨是个偶然落在康平这一小湖里的浮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了。
所以他只能用力拉着岸边的线,朝着布满迷雾的对面都去。
而在怀谨眼里,长岁是颗跳动的星星,耀眼但又不会只属于他。
他不觉得自己能好好守着这颗会发光的宝石。
“怀谨,你喜欢我吗?”
长岁滑下矮凳,同怀谨面对面蹲着。
眼里盛满了笑意,还有势在必得。
“当然,我心悦你,一直。”
怀谨反手继续握住长岁的手,微微用力。
“那我、亲你一下好不好?”
长岁直白的说道。
情绪的波动再加上体温的回暖,怀谨满脸白皙的皮肤下都透着薄红。
嘴唇也是,红的很好亲。
怀谨煽动眼睫,滚动喉结,他觉得喉咙有些干。
“好、好。”
不知从哪里挤出的回答,目光盯着长岁的唇角眼眸来回看,头卡顿似的往前动了动。
然后停在中间。
长岁印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