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
孙源快步从外头进来,都顾不得身上的雪,就走到里间去面见贤妃。
贤妃才起,正由绿喜、红福两人伺候着梳头梳妆,瞧见孙源进来,眼眸从铜镜里看向他:“打听到什么消息了?”
孙源走上前,小声地在贤妃耳旁汇报。
贤妃眉头蹙起,倏然扭过头看向孙源,“什么?嘶……”
她捂着额边画出的眉,沉下脸不悦地看向红福。
红福吓得白了脸,双膝跪地:“娘娘,奴才不是有意的,奴才不是有意的。”
“笨手笨脚的东西,滚下去传早膳。”
贤妃不耐地收回眼神,示意绿喜擦去画出的败笔,随后才看向孙源:“这怎么回事?莫非她是老实了?”
孙源斟酌着道:“这奴才也不知,不过听说昨天那陆窈窕是临时从乾清宫挪出来的,事情从急,兴许真是这个缘故。”
“要是真是如此,那本宫便放心了。”
贤妃勾起唇角,脸上难得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
自从窈窕去皇上身边伺候,贤妃心里就一直七上八下,担心哪一天醒来就听说皇上宠幸了窈窕,那真就是生米煮成熟饭,无法挽回了。
好在,好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贤妃心里有了主意,眉头笼罩的乌云也散去不少,她笑着说道:“吩咐下去,让人去库房挑一份礼物,等会儿去慈宁宫的时候,本宫给太后带过去。”
“是,娘娘。”
孙源答应一声,徐徐退下。
慈宁宫一早就格外热闹,贤妃带着人才到慈宁宫门口,就听得里头传来欢声笑语。
她听得出里头那把能说会笑的声音是盈妃的,贤妃唇角撇了撇,眼里掠过些不屑。
宫女进去通传,太后听说贤妃过来,笑道:“今日是怎么了,你来了,她也来了,倒是热闹,快让贤妃进来吧。”
盈妃凑趣地笑道:“热闹岂不好吗?太后娘娘,臣妾原还想着跟贤妃娘娘一起过来的,只是怕贤妃姐姐操持宫务繁忙,所以不敢去打扰。”
贤妃这会子才进来,就听得这番话,她心里骂贱人,脸上笑道:“妹妹这话真是折煞我了,要说忙,再忙也没有孝敬太后娘娘要紧,太后娘娘,今儿个臣妾给您带了几样东西,得请您帮忙掌掌眼。”
她笑着边说边行礼,太后宽和地叫起,又好奇问道:“什么东西,你贤妃还能看不出好坏?”
“太后抬举臣妾,臣妾才多少青春,能见识过什么好东西。”
贤妃自贬道:“哪里比得上太后娘娘见多识广,那眼力见比咱们不知强多少倍,是不是啊,盈妃妹妹。”
盈妃瞥了眼孙源等人手里捧着的一样样盖着红布的东西,脸上笑容有些僵硬。
贤妃心里得意,冲孙源等人招手。
孙源等人上前来,贤妃起身,先掀开一个盖布,底下赫然是一株红珊瑚,珊瑚素来难得,何况这一株珊瑚竟有半人高,灼灼其华,更难得枝条曼妙,颇可赏玩。
“太后娘娘,这一株珊瑚,如何?”
贤妃笑问道。
太后赞叹着点头:“是难得的珍品,只怕千金难得。”
“这珊瑚还没什么,更难得是这一尊佛像。”
贤妃示意宫人掀开盖布,打开匣子,里头赫然躺着一尊铜佛。
盈妃忍不住嗤笑出声,“姐姐怕是说错了吧,这铜佛有什么难得的。”
“可见妹妹见识浅薄,这可是白塔寺的铜佛。”
贤妃看向太后,太后脸上果真露出惊讶神色,“莫非是那尊收了舍利子的铜佛?”
她脸色顿时严肃端正起来,更是坐正了身子。
“果真是太后娘娘,也就您老人家有这般眼力,”
贤妃搀扶着太后过来赏玩,“不错,这尊佛像正是那一尊。”
“哎,那该好生敬着,贤妃,你可要把佛像好生寻个地方安置,不可马虎。”太后拍了拍贤妃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
贤妃笑道:“太后娘娘,臣妾可不敢用,臣妾福薄,哪里配用这样的好东西,这红珊瑚跟佛像,臣妾想一并孝敬太后娘娘。”
盈妃的眼神顿时跟刀子似的朝贤妃看去。
若是她能直言不讳,定然会问贤妃是不是脑子有病?
好端端的,给太后送一份这么厚重的礼物,是想表现自己,还是想踩着她出头?
太后和气的面容也露出些惊讶神色。
她看向贤妃:“你这是说笑吧,不成,哀家可不能收,这两样礼物太厚重了,你还是拿回去吧。”
“太后娘娘,那您这是不喜欢臣妾了,是不是?”
贤妃皱眉,为难道:“今年颁金节为着淮河决堤,没有大办,皇上也让后宫节俭,太后娘娘带头以身作则,臣妾心里佩服不尽,阿玛也写信来说,一定要好好孝顺您,您若是不收,臣妾怎么跟阿玛交代,臣妾心里也过意不去。”
盈妃在一旁听得牙痒痒,心里不屑冷笑。
尹上阳跑去赈灾,结果却送来红珊瑚跟铜佛,这是赈灾去了,还是收刮去了?
“这……”太后面露迟疑神色。
盈妃笑着帮忙劝道:“太后娘娘,贤妃姐姐一点儿心意,您就收下吧,也是臣妾无能,要是臣妾有这么些好东西,也愿意拿来孝敬太后娘娘您。”
“可不许说这种话,哀家心里头你们都是好的。”
太后嗔恼地点了下盈妃的鼻子,笑道:“那哀家就收下这份礼,贤妃,哀家只当暂时替你保管,若是回头你想要,哀家就派人送回去。”
“太后娘娘真是不慕名利。”
贤妃微笑。
乌拉嬷嬷上前来将礼物收下,命人重新上了茶。
因着礼物的事,太后对贤妃格外亲热,贤妃呷了一口茶,若无其事地说道:“对了,太后娘娘,臣妾近来想着后宫节俭之事,若只是从宫妃入手,不过是事倍功半,倒还有一个法子可以节俭开支。”
太后道:“什么法子,贤妃说来听听。”
贤妃从绿喜手里接过一本册子,将册子递给太后,“臣妾让人清点过宫中宫女,宫女年年小选,不知不觉竟有一千多人,这一千多人每日嚼用,四季衣裳,胭脂水粉都是一笔不小的钱,更不必说月例了,如掌事姑姑每个月月例是四两,宫女是二两,一千多人加起来也得二三千两银子。”
太后翻看着册子,心里早看明白,了然道:“依着你的意思,你是想裁减宫女?”
“也不能说裁减,上天有好生之德,宫女们入宫伺候,离家多年,咱们现在是全了她们回家尽孝的心思,”贤妃回答得滴水不漏,她唇角噙着一抹笑容:“也是太后娘娘的一片慈爱。”
太后眉眼神色颇为有些心动。
自从上了年纪后,她越发相信这些阴司报应,再加上兴许是前半生做的孽不在少数,如今她更愿意做个好人,“你说的不错,那就这么办吧,不过什么人该出宫也得安排好。”
“这是自然,好比说三格格跟前伺候的陆窈窕,臣妾瞧过了,她今年双十年纪,”贤妃道:“进宫这么多年来一向兢兢业业,臣妾想,这等人出宫就合适。”
太后愣了下,脸上露出思索神色,“哀家记得,她现在不是在皇上跟前伺候吗?这……”
“太后娘娘,您还不知道呀,昨日那陆窈窕就回格格那边去了,想来是皇上跟前用不上她了。”
盈妃原本在一旁听贤妃讲话,是有心想给贤妃拆台,可听到说是要让窈窕出宫,眼睛眯了眯,立刻改变主意,笑着帮腔。
“是吗?哎呦,哀家可不知呢,哀家还以为皇帝把她留在御前,是要收用她,”太后恍然大悟,拍着桌子笑道:“哀家还想着是不是皇帝不好意思,想来个成人之美,不想却是哀家想错了。”
贤妃心里暗自一紧,同时也生出几分庆幸。
得亏她提的早!
要是太后真的推了一把,这事就难办了。
“太后娘娘真是体恤慈爱,臣妾先前也误会了,不过皇上他…… ”
贤妃怕事情出岔子,便有意无意地含糊了下皇帝的意思,“总之,臣妾可不敢擅作主张。”
“既是皇帝没意思,那就这么办吧。”
太后放心了,点点头,许了贤妃放陆窈窕等人出宫。
贤妃道了声是,略坐了一会儿,就推说不打扰太后休息,起身告辞,盈妃见状,也起身告辞:“臣妾同姐姐一块儿回去,路上有说有笑的,才热闹。”
“好,你们这么和睦,哀家就安心了。”
太后赞许不已。
盈妃笑着与贤妃对视一眼,两人脸上那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倒是格外默契。
慈宁宫外,辇子早已预备下,见得贤妃等人走出来。
众人立刻掸了掸肩头的积雪,贤妃大阔步要走上辇子时,盈妃却伸出手拦了一把,“姐姐怎么走的这么急?”
贤妃瞧了眼盈妃的手,世家贵女的手多半都保养得极其细致,盈妃年轻,这双手更是纤细美丽,正如她这个人一般,她似笑非笑地看向盈妃:“妹妹,这么大的雪,本宫不急着回去,莫非要在路上挨冻不成?”
“哦,原是这个缘故。”
盈妃掩唇笑道:“妹妹还当姐姐是急于回去料理她呢。”
贤妃眼神微沉,唇角抿了抿,语气冷漠:“本宫倒不知妹妹这话什么意思。”
“姐姐莫恼,我跟姐姐是一伙的。”
盈妃唇角勾起,笑眼弯弯:“若不是一伙,适才怎会帮姐姐,妹妹过来不过是想跟姐姐说一句,趁热打铁,速战速决,拖泥带水下去,只怕要生岔子。”
“有劳妹妹挂心了。”
贤妃冷冷说道,不客气地推开盈妃的手,直接坐上辇子。
太监高喊一声起,数个身强体壮的太监便一把抬起辇子,踩着积雪离开。
盈妃不急不慢地说道:“咱们也回吧,晌午让御膳房送野鸭锅子来,今儿个当庆祝一番呢。”
……
“窈窕姑娘,”
孙源瞧见窈窕过来,对她点了下头,然后扭头对三格格道:“格格,那奴才就把姑娘带走了。”
三格格看向窈窕,又看了孙源一样,面无表情地敲了下桌子,“好说,不过窈窕是我的人,还请公公回去跟贤妃娘娘说,我这里实时时离不开她,娘娘可得赶紧把人放回来。”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孙源对着三格格很是客气。
三格格对窈窕扬了扬下巴,“既是如此,你便去吧,这手炉也带上,别回头冻坏了身子。”
她随手把自己怀里揣着的鎏金石榴手炉塞到窈窕手中。
窈窕握着手炉,深深地看了三格格一眼,道了声是。
午后这会子,天老爷拨冗出来,日光从厚实的云层后洒在地上,这一会儿不下雪,路倒是比下雪的时候还难走。
孙源一路上没跟窈窕说过半个字,领着人到了长春宫时,才道:“进去吧。”
态度前后变化之大,足可让人心惊胆战。
窈窕却不是才进宫没经历过风刀霜剑的小宫女,眼皮抬也不抬,迈步直接走进里头。
孙源挑了挑眉,心里嘿了一声,暗暗冷笑。
还倔着呢,没事,等会儿还能这么倔,才算本事!
“奴才给贤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窈窕屈膝行礼。
贤妃以往见她都颇为宽和,这回却自顾自拿香著拨弄着香炉,又吩咐人取了沉香过来,待得沉香燃起,屋里头添了一股幽幽冷香,她这才看向窈窕,叫了起。
“多谢娘娘。”窈窕站起身来,身形晃也不晃,就连辫子下的辫捎也都那么驯服地贴在身后。
“你实在是不错。”
贤妃上下打量窈窕一番,饶是以她作为女人的目光,也挑剔不出窈窕有什么不妥的地方,除却年纪稍微大些,不过双十年华也不算太大:“若你是本宫妹子,本宫倒是心喜。”
窈窕垂着眼眸,“奴才福薄,怕是没这等福气,也不配当娘娘的妹妹。”
“此言差矣,福薄不福薄,可不在于一时,”
贤妃微笑着说道:“比如汉朝的卫子夫,为奴为婢时自然福薄,可当了皇后时,谁还敢说她福薄呢。”
窈窕脸色微变,贤妃这番话自然不是随口说的。
这分明是影射自己。
她握紧手,“娘娘此言甚是,不过千古以来也就一个卫子夫。”
“这话倒是。”
贤妃颔首:“本宫这人不喜欢为难人,今早本宫跟太后请示过,宫里过几日放人,窈窕姑娘岁数也不小了,就在名单之中,这赶着年底出去过个团圆年,跟你阿玛团聚,明年年初本宫再给你指一门好亲事,你觉得如何?”
绿喜笑道:“娘娘真是考虑周到,要奴才说,要是奴才就赶紧答应下来,这等好事,错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
好事?
窈窕从昨日起心里积攒的惊忧、愤怒、恐惧交杂在一起。
即便是三岁小孩,也不会以为不相干的人给他安排一门亲事,是一件好事吧。
若是好事,何必设局陷害她阿玛?
若是好事,何必急急切切地把她叫过来。
这好事怕是对贤妃而言的。
事到如今,窈窕反而气得冷静了下来。
她淡淡道:“一切都由娘娘做主。”
“好,好。”贤妃还担心她骨头硬,要炸翅,想不到竟这般老实,她心里满意之余免不得生出几分轻视,“赏。”
红福捧了一袋子元宝递给窈窕,“姑娘收着吧。”
“这也算是本宫给你添的嫁妆。”贤妃唇角带着一抹笑意,“本宫对听话的奴才一向大方,你既知情识趣,本宫也不多说,你阿玛的事,好说。”
“谢贤妃娘娘。”
窈窕接过赏赐,跪地磕了个头。
孙源送她出去了,绿喜见贤妃高兴,便奉承道:“娘娘,这回可好了,送走了这乌烟瘴气的东西,后宫可算太平了。”
“是啊。”贤妃也觉得舒心,诚然皇上难得瞧上一个女人,若是为了皇家子嗣着想,她应该大度体贴,可她却是宁患寡不患不均的性子,既是不得宠便都不得宠,要她看着一个包衣爬到她头上,贤妃忍不住这口气。
红福有些酸酸地道:“娘娘倒是便宜了那个奴才,还给她指一门亲事,这么大的福气,也不知道她受不受得住。”
贤妃笑道:“你若想要,等你出宫,本宫也给你指一门好亲事。”
横竖尹家亲戚里头想续弦,找侧室的男子不在少数。
“真的?”红福大喜过望,连忙跪地磕头,“多谢娘娘,娘娘大恩大德,奴才没齿难忘。”
贤妃微微一笑,眼里冷冷的,她看向绿喜,“绿喜你呢,你的岁数也差不多了吧?”
绿喜心里一慌,暗骂了红福多嘴,跪下道:“奴才不愿意出去,奴才只想伺候娘娘一辈子,娘娘要是不要奴才,奴才宁可孤老一生,伴着青灯古佛,祈求佛祖保佑娘娘平安如意。”
贤妃看着她,过了片刻,才笑着叫起,“胡说八道,好好的闺女不嫁人做姑子做什么。”
荷包沉甸甸,窈窕捧在手里,却只觉透心冷。
三格格瞧见她的时候,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这袋子里又是什么?”
“没什么,是娘娘赏赐下来的银子罢了。”
窈窕若无其事地笑道:“这会子外面雪融了,冷得很,我一路走回来冻得不轻,想回去躺一躺。”
“哎呦,你怎么不早说,”三格格忙吩咐人去熬姜汤,又让窈窕回去休息,“你喝了姜汤再睡,别回头病了。”
“奴才不会病的。”
窈窕勾起唇角笑道。
这会子她可没有生病的权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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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不想当皇后的第四十八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