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弄玉小筑的时候,发现崔娘子带着碧月在等着他们。
崔娘子也没有进房间里等,而是坐在庭院的槐树下,身形透着一股寂寥和萧条,就好像那颗随着季节凋零的槐树一样。
“姨娘怎么不进房间去等?”
崔娘子的脸色说不上好,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隐约能看见一点红肿。
“不了,我今日来只是有一桩不大不小的事情,想要劳烦一下小将军。”
“姨娘请说。”檀淮卿说道,心里却不禁嘀咕,这是要把谢临渊支开的节奏。
不过他本来就没打算明天带上谢临渊,沈久闻找他必然是有什么动作,谢临渊跟着恐怕沈久闻不会说。
崔娘子稍微整理了一下神情说道:“小将军来檀府这么久了,我这个做姨娘的也没什么表示,城南养马的庄子收了一批上马的良驹。”
“我做主留下了其中一匹品相不错的想送给小将军,不知道小将军明日是否有时间?”
谢临渊刚想拒绝,他知道明日沈久闻约了檀淮卿,他不在万一出个什么事怎么办。
却不料檀淮卿抢先一步笑着说道:“当然可以,他明日没事,让他跟您去挑挑。”
谢临渊张了张口没说出来话,檀淮卿撞了他一下:“还不谢谢姨娘。”
他只好中规中矩的道了谢。
“嗯,没什么谢的,本就是我这个当长辈应该做的。”
“我和逢川有些话要说,烦请小将军回避一下。”
檀淮卿说道:“姨娘我们进去说吧,外面风大。”
“不用,就只是几句话而已。”
檀淮卿见状便也不强求,等到人都离开了,崔娘子的神色又冷了下来,甚至堪称阴鸷的看着檀淮卿。
“我知道你发现了什么,我意外的是你怎么不告诉他?”话语间带着一丝癫狂。
檀淮卿的神色也落了下来,语气间不自觉的带了些劝解:“姨娘你这样又是何苦,现在收手还来得及。父亲一旦出事,官府一定会严查。”
崔娘子突然低低笑了两声:“收手?”
“事到如今我只恨时间太慢,十七年了,你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活着的。”
“我马上就要成功了,你现在让我收手?”
檀淮卿看着神情扭曲癫狂的崔娘子:“那您今日为何要跟我说这些?”
崔娘子微微抬着眼,看着槐树的上方:“我只是来做最后的确认,”
说完这句话崔娘子的目光又缓缓落在檀淮卿的身上:“确认你不是他。”
“不过你放心目前只有我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因为我也很想知道谁会笑到最后。”
崔娘子的目光闪烁着一种兴奋,像是非常期待什么事情的发生。
说完这句话崔娘子就离开了,碧月在院门口伸手扶住那个有些轻飘飘的身影。
“她跟你说了什么?”谢临渊见人走了出来问道。
“她问我为什么不告诉我父亲。”檀淮卿只说了一般。
崔娘子识破他的身份他不意外,但是她选择隐瞒这件事,檀淮卿想不通。
“我也想知道你为什么不说?”谢临渊问道,
檀淮卿也抬头看着槐树有些秃秃的顶:“或许他不是个好父亲,我也不是个孝子罢。”
“更何况崔姨娘和他之间,已经是不死不休了,贸然插手事情只会比现在更糟糕。”
第二天穆元和林风扮作檀淮卿的随从出发,到城门的时候沈久闻已经在等着了。
城郊外的温泉庄子路途有些远,等到了的时候檀淮卿已经在车上睡了一觉,只是睡的有些腰酸背痛。
下车他活动了下筋骨,看着前面的浓淡相宜的秋日景色:“沈兄找了个好地方。”
沈久闻含蓄的笑笑:“博逢川开心罢了。”
走进温泉庄园檀淮卿才发现,方才上来那条路的景色不过尔尔,这里面才是别有洞天。
已经这个时节了,一路过来还有翠竹、各种花卉、古木环绕,经过的每一扇拱门,都雕刻着繁复而精美的图案。
更不用说长廊、亭阁、楼榭、漆瓦、砖雕、匾额、楹联等,错落有致的建筑飞檐翘角,雕梁画栋,每一扇窗棂都雕刻着细腻的图案,山水花鸟栩栩如生透着巧思和精湛。
休息的地方是一处半封闭的水榭,中央一池碧水,波光粼粼,几尾锦鲤悠闲游弋。
就连檀淮卿这种人,在此情此景中都不由的想吟诗一首,只不过文学素养有限,感叹一下美色算了。
刚刚落座水榭两旁的巨大屏风就缓缓移开,入目是一个身穿薄纱的舞姬,配合着乐师们的演奏,一静一动都宛如一朵静静绽放的莲花。
下人有序的送上各式各样的精致茶具与点心,每一道都有人轻声报名字。
?什么玉露凝香糕?、金箔瑶池酥?、翠竹流云卷?、百花争艳饼?、龙涎凤髓糕??、琉璃映月酥?、珍珠翡翠月,点心被精心摆放在晶莹剔透的青花瓷盘中。
茶香袅袅,舞步款款,乐声娓娓。
一切的一切,无一不透露着高贵优雅。
檀淮卿对这个时代没有十分透彻的了解,但是只听那些东西的名字,就不是沈久闻这个户部之子能有的本事。
这院子的真正主人,恐怕是另有其人。
檀淮卿选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看起来吊儿郎当,的确是个只管寻欢脑子不思考的纨绔。
他装作若无其事没有发现任何端倪的样子,该吃吃该喝喝,该说不说真的好吃。
本来他以为檀府的吃食已经算是神仙级别的,可今天这餐前点心,简直称得上是天宫宴饮。
沈久闻闲扯了许久,喝了一口茶开口道:“谢小将军从北疆回来,可带有什么东西?”
檀淮卿脑子里雷达动了一下,来了。
他一边吃着东西看着歌舞一边说道:“他一个武夫能带什么东西。”
沈久闻不动声色继续问道:“可有能代表他身份的,比如印章或者什么东西?”
檀淮卿瞪着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起来非常的感兴趣又愚蠢:“什么什么东西?”
可是沈久闻接下来的话,是檀淮卿万万没想到的两个字:“兵符,能调动一半定北军的子兵符。”
檀淮卿愣住了,兵符?!
他皱皱眉不耐烦的说道:“没有,他来的时候穷的一清二白。”
“还什么子兵符?听都没听过的玩意。”
檀淮卿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马上连成线,但是缺了什么东西?
沈久闻耐心说道:“二十万定北军分为定北军和血浮屠,兵符自然也不可能只是一块。”
“谢家一共四子,世子爷谢临境手握血浮屠,二小姐是一介女流喜好医术,早些年就随着一个郎中云游四方去了。”
“至于三子谢临昀和谢临渊是一胎双生,性格却十分的木讷呆板,老侯爷自然也没什么指望。”
“这定北军的兵符是子母符,这子兵符就只可能在谢临渊身上。”
檀淮卿一副听不懂的样子:“你问这个干嘛?你想掌兵啊?那也不至于去十万八千里之外的北疆,冷都冷死了那破地。”
沈久闻没有在意檀淮卿的话,继续说道:“我没这么大志气,只是陛下如今抱恙朝纲恐有不稳,我是担心子兵符万一落到不怀好意的人手里。”
檀淮卿有些戏谑的笑道:“没看出来,你操的心还挺大的。”
沈久闻不好意思的笑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毕竟是事关二十万大军的事情,马虎不得。”
檀淮卿点点头:“行,我回去问问他。”
沈久闻略微放低了声音:“不行,谢小将军恐怕不仅不会说,还会认为你是别有用心。”
“你只需要确定在不在,其他的交给我就行了。”
檀淮卿嗤了一声:“真麻烦。”
但是他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一定特别像个大傻子。
兵符丢了,他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户部之子来找,像话吗?
再说了就算是真的丢了,北疆那二十万大军就不打仗了吗?
这子兵符恐怕也是谢临渊上一世遭受折磨的源头,也是谢家覆灭的真正真相。
他记得谢临渊恢复武功以后,北上召集定北军一呼百应,可能就是手里拿着定北军的子兵符。
或许这也是谢临渊在那种境地下,忍辱负重一直支撑下去的信念。
檀淮卿的目光在沈久闻那双无懈可击的脸上一闪而过,随即垂下目光装作无事发生。
沈久闻真是把他当傻子忽悠,檀淮卿心中暗笑一下,只是不知道沈家背后到底是谁。
两人稍微吃了点东西,就准备准备去泡温泉,这个时节泡泡温泉解乏还祛湿气。
只是泡温泉的话,穆元和林风就不能跟着进去了。檀淮卿给了他们一个放心的眼神,两人只好守在温泉池外面。
里面只有他和沈久闻两个人,真出什么事他会第一时间呼叫。
檀淮卿先换好了衣服就先进了温泉中,进入温泉那一刻,檀淮卿感觉真是舒服到了天灵感,好像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被打开了。
趁着沈久闻还没过来,檀淮卿闭上眼睛享受这难得的安逸时光。
云雾缭间他听见了有人入水的声音,只是热气蒸腾的他有些过分舒服,他还不太想睁开眼睛,耳朵听着四周的动静。
迷迷糊糊感到有人凑了过来,但是并没有完全的贴近,好像是隔着一点点距离打量他。
对方盯着他的目光非常直白甚至狂热,直接把半梦半醒的檀淮卿盯得头皮发麻。
檀淮卿闭着眼睛微微动了动眼珠,如果他没有猜错现在靠近他的人就是沈久闻。
沈久闻盯着他看什么?
檀淮卿索性睁开眼,黑白分明的眼珠看着热气中的沈久闻。
“你闲的没事盯着我看什么呢?”
沈久闻的那双眼睛微亮一瞬之后暗了下来,嘴角带着一丝刻薄的讥笑,和他平日里示人的样子相去甚远。
“不管怎么看,都是一个人啊,怎么会有这么相似的人?”
檀淮卿听到这句话,同样尖酸刻薄的讥笑道:“沈久闻你是没睡醒?”
“在我面前你要是有话就直说,打哑谜就滚去找那群满身之乎者也的公子哥。”
“爷我平生最讨厌你们这群酸儒,说个话一嘴穷酸味,就喜欢让人琢磨不透,显得自己能耐是吧?”
沈久闻听到这句话,很明显的愣了一下,而檀淮卿泡在池子里的心几乎都快跳出来了。
沈久闻是怎么看出来的!他的伪装失败到这种地步了!
沈久闻收回了让人毛骨悚然的眼神:“逢川,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檀淮卿勾了下唇,语气不太正经的说道:“那就要看看沈大公子说的是哪一件了?”
沈久闻侧头,声音有些清冷低沉:“你从前从来不会说这些话,也没有这么好的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