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淮卿又偏过头对檀十七说道:“父亲回来了记得告诉我。”
谢临渊的目光落在檀淮卿腰间悬挂的那个护身符上,宁安寺普玄大师亲自开过光的?
檀十七离开之后,檀淮卿就独自去了书房。
他知道檀成芳风流花心,只是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局限性,他没有什么立场去指责檀成芳。
可他还是想要和檀成芳谈一谈,是为了回报原主赐予他的第二条命,也是对生命的敬畏和怜惜。
没有谁能眼睁睁看着一条命消逝,却能做到无动于衷,更何况这可能不仅仅只是檀成芳的命。
崔娘子的状态明显已经有些疯魔了,不管是春花,还是供奉的鬼婴,还有她身边的碧月,都不是崔娘子有本事接触到的。
为了报仇,崔娘子不在乎成为别人的刀,也不在乎自己的命了。
他只是想要试着努力一下,哪怕是解开崔娘子和檀成芳的心结呢,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一直等到四方寂静,火烛亮起月升中空的时候,檀成芳才在小厮的搀扶下回来了。
今日明珠塔出了事情,他这个负责人理应要去配合一下调查,又约了一顿人情饭,最后去了樱桃那里。
最近赶上裕贵妃诞辰,要接她进府的事情原本就安排在裕贵妃诞辰之后,也算是喜上加喜。
可是明珠塔今日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接樱桃进门的事情要暂缓一下,以免这个枪口被人拿住说事。
樱桃听了之后自然委屈,却也没有过分的闹什么。
只是垂着一双眼泪汪汪的眼睛,捻着帕子懂事的说道:“妾一身皆已经交付老爷,什么都听老爷的。”
这一副摸样差点让檀成芳心疼死,立马搂着好一顿海誓山盟心肝宝贝的安抚。
如果不是有人来报说大少爷有要事寻他,他今夜本没有打算回去的。
从檀成芳走进书房,檀淮卿就闻到了一股黏腻的味道。
“父亲今日去看樱桃姑娘了?”
事到如今,这个樱桃姑娘是怎么回事,已经昭然若揭了。
苍岭就说过,春花的毒,需得男女动心情纵之时方能成功。
檀成芳点点头说道:“虽然现在还没进门,但是以后她就是你的十六姨娘了。”
十六姨娘两个字一出来,檀淮卿差点没绷住表情,他知道檀成芳这些年来风流,但是没想到竟然娶了这么多。
兴许是檀淮卿那微妙一闪的表情刺激到了檀成芳,檀成芳的眼中罕见的出现点落寞和忧愁的样子。
“逢川,你知道樱桃像谁吗?”
“像谁?”
“你母亲,楚氏。”檀成芳的语气里夹杂着浓重的哀伤和思念。
檀淮卿记得,原主母亲是在生原主的时候,难产大出血死了。
他想到了自己,无父无母,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被抛弃的,还是走丢拐卖的。
他有些低沉的说道:“孩儿有记忆起母亲已经不在了,没能亲眼见母亲一眼。”
檀成芳似乎想到了什么美好的过往,语气带着惆怅说道:“你母亲是我这一生唯一真心爱过的女子,若是她能好好活在这个世上。”
“贤妻有她妾有崔氏,再得你一个聪明伶俐的儿子,我此生也算是圆满了。”
檀成芳说着说着,那双纵欲浑浊的眼珠竟然泛起了一丝泪花。
“也算是苍天怜我困苦,让我遇见了樱桃,她是我这一生娶的最后一个女子,有了她我便谁也不要了。”
如果是放在檀淮卿那个时代,听到这样的一番话,他高低也会骂上一句人渣。
他自己也是男人,他非常明白男人。
檀成芳的花心和滥情,并不会因为楚夫人的存活或者离世,而发生什么实质性的变化。
他所说的这些话,不过是在为自己的私欲寻找一个合理的理由罢了。
檀淮卿实在是有些听不下去了,他今日找他不是为了听他在这里胡言乱语。
“父亲,你可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檀成芳愣了一下:“不是裕贵妃娘娘的诞辰吗?”
“今日,还是崔姨娘孩子的祭日。”檀淮卿有些茫然的说出来。
虽然是深夜,但是他完全的看到了檀成芳,在听到他这个问题时,那种真实清晰的反应。
他的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甚至潜意识觉得告诉檀成芳也没什么用,可他还是说出来了这句话。
果不其然,檀成芳听到这句话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哼,我说这个女人这些日子怎么安分,原来是在这等着我!”
“她倒真是好大的本事,竟然诓骗的你来为她出头!”
不过两句话的时间檀成芳的情绪,已经从忧愁哀伤变成暴躁狂怒。
“我就是想娶一个樱桃罢了,樱桃进府对她不会产生任何影响!”
“她依然是我的夫人,是这檀府的正头大太太,管家大权依然在她手里,我也从没想过让谁越到她的前面去!”
“她就一定要这么善妒,容不下樱桃一个孤女!”
看着暴走的檀成芳,檀淮卿突然开始觉得自己方才的那些想法,可笑的让人感到愚蠢。
那个十几年前在秋水中死去的孩子,似乎只有他的母亲还记得他。
那份丧子之痛,十多年过去了,只有崔娘子一个人被孤独的留在了原地。
檀淮卿有些木然的说道:“父亲你误会了,崔姨娘并未找我说过任何话。”
“只是我突然想起来了幼弟,心中不免有些伤感,想找父亲说说话罢了。”
檀成芳冷笑一声:“幼弟?一个插标卖首的货色,生下来的东西也算你的手足吗?”
檀淮卿不可置信的盯着檀成芳,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东西?
檀成芳继续说道:“逢川你要记得,檀家能有今天靠的不是妇人之仁,从前你虽然混账但是心够狠,分得清高低贵贱。”
“如今也算能办上正事了,怎么反而生出来些无用的婆婆妈妈!”
“崔姨娘腹中的,不是您的骨肉吗?”檀淮卿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样的语气问出来这句话,他感到空虚的愤怒,又感觉到无限的悲凉。
檀成芳冷笑一声:“我的?”
“逢川,你成亲之后怎么脑子不清醒了?”
“我记得那个东西刚出生的时候,你可是一点都不喜欢,只是当做一个阿猫阿狗好玩罢了。”
“就算他长大了,也不过算是你的一个玩伴罢了,说起来血缘关系总是会用着放心一些。”
檀淮卿感觉自己好像没有听懂檀成芳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有血缘关系,用着会放心一点?
“您说什么?”
檀成芳冷笑说道:“你以为他为什么落水的时候身边没人?”
“在我眼里压根就没把他当做我的孩子,只是想等着大一点放在你身边,贴身伺候你罢了。”
“母凭子贵,他只能算是檀府一个位高的下人。”
“你母亲楚氏,本家可是云州楚氏一脉。”
那样冰冷的眼神,那样计算的分明。
檀淮卿彻底震惊了,他像是被钉死在了位置上,不可置信的看着檀成芳。
这个男人甚至不愿用一个该有的称呼,而是那个东西来称呼自己的亲骨肉。
是不是在檀成芳的眼里,崔娘子也从来不是他的夫人,不过是一个高级的管家罢了。
檀成芳看着檀淮卿震惊的神色,脸上带着冰冷甚至是审判的神态:“你以为陛下为什么要你娶谢临渊,除了因为檀家完全依赖于皇室之外,他看中了你身上流着的另一半血。”
“云州楚氏现任家主,任云幽两州一十三郡总提督。”
云幽两州接壤北疆!檀淮卿震惊的看着檀成芳。
檀成芳看到他这个反应,脸上露出来一丝冷漠的微笑:“你果然是变聪明了,我曾经的那个逢川又回来了。”
檀淮卿的脑海里像是遭到重击,有一些模糊不清的事情,一瞬间全部摊开在他眼前。
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
这份所谓的求娶赐婚,从一开始就已经计划好了。
不管是沈久闻背后的人,还是昭德帝,他们对这件事都非常的乐见其成。
所以为什么沈久闻一挑唆成功,檀父就进宫求得赐婚圣旨,甚至连檀成芳一开始也是在谋划。
檀成芳天真的以为,他可以在两头猛兽的争夺下全身而退。
可是看野史记载,檀家最后不过也是这场斗争的牺牲品。
皇帝和那个幕后之人将檀府当做了斗法的工具,他们各凭本事对那个少年将军,进行了惨无人道的折磨,就只是为了权利,只是为了私欲。
一点点的将那个在战场上意气风发,心怀家国天下的少年将军,变成了一个杀人如麻的嗜血魔头。
到最后,不管是皇帝,还是檀家,可能还有那个幕后黑手,他们都自食恶果。
或许这也是他们未曾料到的结局,亲手打断骨头斩断羽翼的废物,竟然会在某一瞬间撕裂了他们的喉咙。
他们不可惜,唯一可惜的是满门忠烈的武安侯,还有那个死在弄玉小筑的少年将军。
檀淮卿不知道檀成芳是什么时候离开,走之前只是丢下一句话:“不要对谢家有任何感情,那是早就在阎王爷那里拟好名单的人了。”
未关上的门让寒夜的秋风放肆的吹了进来,书房里的烛火灭了。
檀淮卿遍体生凉。
方才的谈话让檀淮卿意识到,檀成芳并不只是一个纯粹的商人,在这件事情他明显有自己的打算,他也想要通过这桩婚事,从一个低位者的身份彻底站过来,手握实权占有一席说话的资格。
或许檀成芳压根也不在乎他是谁,只要是顶着这张皮囊,身体里流着他和楚氏的血,那就是他的儿子。
谢临渊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在黑暗中附身握住他冰凉的手:“怎么坐在这里一动不动?”
“可是跟你父亲吵架了?”
檀淮卿盯着黑暗中的那个身影,音线有些嘶哑低沉的问道:“谢临渊,你后悔吗?”
后悔答应赐婚,后悔嫁到天陵吗?
看到赐婚圣旨那一刻,内心没有感到屈辱和失望吗?
没有升起过一丝,带着北疆二十万定北军,掀翻这无道天地的念头吗?
谢临渊靠近了一点,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便从黑暗里浮了出来,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泛起一点清冷的柔和。
他好像没有听清楚一样:“什么?”
“没什么,我腿麻了。”檀淮卿有些闷闷的说道。
谢临渊低笑一声,弯腰蹲下:“来吧,背你。”
或许谢家也知道这所谓的赐婚,就是一个不知生死的局,可是谢临渊还是义无反顾的嫁了过来。
他突然对这个野史上记载的人,产生了一股难以言说的微妙情绪。
只是他也不得不承认,
在这个时代,
他对人性的期望值过于理想化。
谢谢宝宝赏阅,给个互动可以吗?
比心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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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