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清烟接过绿竹递过来的帕子擦脸,脑中浮现的是昨夜与今日一早与凤燕回的那些亲昵之举。
她的蓄意引诱,凤燕回何等睿智,岂会分辨不出真心与假意,看似他沉浸其中,可到底是谁入了谁的棋局还不一定。
杜清烟叹道:“一出美人计,谁是美人谁又中了计,不到最后一刻如何能下定论呢。”
“姑娘……”绿竹一脸迷茫,真诚发问:“你与殿下的这出美人计还有别的美人?”
杜清烟摇头失笑,绿竹并非局中人,有些事她不必知晓。
“时辰不早了,下去准备一下,稍后殿下与我一同回相府。”
绿竹应道:“昨夜我听卫风说了,他说殿下先前便已吩咐过回门的事,回门礼早已备好了。”
闻言,杜清烟倒是有些惊讶,她以为凤燕回陪她回门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未曾想他早有吩咐,这事传到绿竹这里自然是觉得凤燕回待她十分上心。
她仔细回想,凤燕回待她确实很好,短短三日,他与她之间似乎多了种无形的牵绊。
待杜清烟收拾妥当,凤燕回早已等候她多时,再见到她时,他又是那个冷静肃然的六殿下。
此番回门,二人同乘一辆马车,马车后面还跟了辆马车拉着回门礼。
杜清烟并未过问回门礼一事,既然是凤燕回事先吩咐过的,一切由他做主便是,她乐得清闲。
这一回是凤燕回先下马车,在她下来时他生出右手扶着她,杜清烟脸上笑意盈盈,浑身上下透着新婚的喜气。
饶是从前杜清烟在相府时多被忽视,但此番六殿下携她回门,杜相与方氏还是早早在府门前迎接。
瞧见凤燕回待杜清烟极好,方氏手中的帕子几乎要被她搅烂了。
那日杜清若回门时太子虽然也来了,可明眼人皆瞧得出来杜清若与太子之间生疏冷淡,而太子新婚夜先去侧妃房中一事已在京中传的沸沸扬扬,太子还因此遭了陛下斥责,罚闭门思过,而相府何尝不是因为此事颜面尽失。
先前好不容易遮掩过去的丑事再被提及,又有风言风语再传当初是相府使了见不得人的手段将相府二姑娘塞给了太子,故而太子才会在新婚夜那般羞辱太子妃。
更有传言太子侧妃柳氏原本与太子情投意合,而柳氏乃兵部尚书柳颂的独女,若无相府横插一脚,柳氏便是东宫太子妃了。
这些流言传到方氏耳中,几乎气得她七窍生烟,只有想到她的亲生女儿杜清若已是太子妃,她的气才顺了些。
如今瞧见六皇子待杜清烟这样好,方氏又恨又气,可她是相府的主母,人前只能作出一副慈爱模样。
在杜清烟被凤燕回扶着下了马车后,杜相与方氏皆笑容满面迎了上来。
人到中年依旧不失儒雅风范的杜柏谦恭敬朝凤燕回行了一礼。
“见过殿下。”
方氏见状赶忙跟随福身行礼,垂首时压下眼底的不屑,跟在杜柏谦身旁,她向来一副和善样。
凤燕回牵着杜清烟的手此时松开,朝杜柏谦虚扶了一下。
“相爷无需多礼。”他脸上除了冷肃,并未多余表情。
杜清烟默然看着一切,目光冷不防抬眼望来的杜柏谦对上,她不闪不避,眸光冷淡。
杜柏谦却失了神。
与凤燕回成亲后,杜清烟无需再遮掩容颜,额前厚重的留海不复存在,现下她光明长大以真实面貌示人。
杜清烟知晓杜柏谦为何会在见到他的脸后失了态,因她这张脸与杜柏谦那早逝的原配夫人云锦绣有五六分相像。
凤燕回瞧见杜柏谦盯着杜清烟失神,俊眉微蹙下意识看向杜清烟,瞧她看杜柏谦的眼神疏离冷淡,不由得又牵住她的手。
“烟儿。”他低声轻唤。
杜清烟神色瞬时恢复,朝他微微一笑,“殿下,外面冷,先进去。”
杜柏谦恍然回神,又是一派从容样,赶忙迎凤燕回入相府。
“殿下里面请。”
凤燕回微微颔首,算是给足相府脸面,他的目光自方氏身上扫过,方氏察觉,将头垂得更低了些。
杜柏谦最会察言观色,见凤燕回看向方氏的眼神有异,心中一惊,但未听凤燕回说什么,他给方氏使了眼色,方氏吓得脸色一变,往后退了几步。
凤燕回牵着杜清烟慢悠悠朝相府里走,一路上相府的下人好奇观望,不敢凑上前,待他们走远后私下凑在一起悄悄议论。
早前只听闻这位传闻中失了宠的六皇子是众皇子中生的最俊的,今日得见真容,当真惊为天人。
最让相府下人意外还是六皇子牵着的女子,他们实在难以置信,她竟然是在相府中待了一年多,平淡无奇寡言木讷的大姑娘。
盛装打扮后的杜清烟容姿清绝,身上再无一丝唯诺胆怯,娴雅端庄,气质清贵,与凤燕回并肩而行,犹如天生一对。
杜清烟如今在相府无牵无挂,所谓回门不过是按规矩走个过场罢了,但这一出戏她得陪凤燕回唱下去。
杜相的两个女儿,一个嫁太子,一个嫁六皇子,现下太子又有了柳尚书的助力,可谓是风头正盛,而太子待太子妃轻慢漠视便是打相府的脸。
以杜清烟对杜柏谦的了解,他无论如何也是咽不下这口气。
且不论杜柏谦今日对凤燕回的恭敬有几分真,眼下便做做样子也是对凤燕回有益的。
今日她来相府也是来给杜柏谦下一剂猛药的。
凤燕回在相府不过待了一盏茶的功夫便有人来报说是陛下急召,凤燕回离开前温言软语与杜清烟叮嘱了一番,让她在相府等他,他从宫里出来后会来相府接她。
而凤燕回说这些话时并未避开旁人,杜柏谦与方氏瞧了个真切。
凤燕回走后,方氏顿时换了副嘴脸,当着杜柏谦的面便阴阳怪气起来。
“大姑娘当真是好福气,嫁了六殿下,鹣鲽情深,羡煞旁人,虽说比不得若儿尊贵,可这六殿下虽废了一只手,年满十八未得封王,但好歹也是皇子,老爷与妾身见了都是要行礼的。”
杜柏谦皱了皱眉,有些不悦,却未呵斥方氏。
杜清烟仿佛没听到方氏的话,慢悠悠饮茶,轻抿一口便放下,抬眼看向杜柏谦。
“父亲近来身子可好?”她状似关切地问了一句。
听到这个与他无甚父女感情的女儿的关心,杜柏谦愣了一下,随即心底涌上一丝暖意,望着她的脸,仿佛又看到亡故的发妻,不觉对眼前这个被他忽视了许多年的女儿生出了几分愧意。
“为父近来确有些倦乏,还是你心细,竟察觉到了。”杜柏谦的神情带了几分欣慰,接着又愧疚道:“先前是为父疏忽了,对你关怀太少,你莫要记恨。”
杜清烟笑了笑:“父亲多虑了,女儿自是不敢记恨父亲的。”
闻言,杜柏谦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
她说不敢,不是不会。
“烟儿,为父老了,时常会忆起与你母亲在一起时的时光,为父对不住你母亲,也对不住你……如今你与若儿皆已出嫁,想来你母亲若是泉下有知,定然也是欢喜的。”
听杜柏谦提起已故的云锦绣,杜清烟眼中划过冷意,脸上却是漾起一抹笑。
“父亲如此为我与若儿如此谋划,母亲自然是欢喜的。”
她的话让杜柏谦本就不自然的表情变得更加尴尬了。
而方氏在杜柏谦当着她的面怀念已故原配时就白了脸,几次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她如何不委屈,这么多年操持这个家却未得一句宽慰夸赞,她为这个男人奉献了一切,他却只记得另一个女人的好。
方氏越想越委屈,苍白着脸起身对杜柏谦道,“老爷,妾身有些不适,便不扰老爷与大姑娘叙父女情了。”
然而她并未得到一句关怀,杜柏谦只是冷淡地应了声‘嗯’后便没有多余的话了。
方氏离去时狠狠瞪了杜清烟一眼,杜清烟不以为意轻笑,杜柏谦却沉了脸。
堂中只余父女二人,杜柏谦问:“先前你在府中时,方氏便是如此待你的?”
杜清烟未答,站起身来到杜柏谦面前,面带关切,有些担忧道:“女儿观父亲面色实在不好,若父亲信得过,可让女儿为父亲探一探脉。”
“你……”
杜柏谦惊讶看她,突然又想到什么,露出了然一笑。
“也是,你跟在你外祖父身边多年,定是学了些本事的。”
他确实是忽略这个女儿太久了,当初接回她不过是因林春当中提及要接她回京之事,林春的身份摆在那里,他不好拂了林春的面子,而且他也思量过,多一个女儿,若是利用得当,他将会多一份助力。
如今看来,当初将她接回相府是正确的。
杜柏谦左手伸开放在桌面上,杜清烟探手搭上他的脉搏。
只见她反复探了三次,一次比一次面色凝重。
杜柏谦看她的面色变化,心里有种不好的感觉,但他在诡谲的朝堂都能从容应对,此时也能保持冷静。
“可是有何不妥?”
杜清烟脸色微变,吞吞吐吐,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父亲……”
杜柏谦缩回手,下意识捏成拳,面上倒是从容平静。
“此处只有我们父女二人,有话你但说无妨。”
杜清烟犹豫许久,在杜柏谦面露不耐之色时支支吾吾道:“我观父亲脉象……父亲似是被、被下过绝、绝子药……”
‘啪’的一声脆响,原本在杜柏谦手边的茶杯落在地上碎裂成片,茶水溅湿了杜清烟的鞋面。
杜柏谦再难维持表面从容,面色铁青,看向杜清烟的眼神也有几分凶狠。
“你说什么!”
杜清烟畏惧地后退了两步,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
“许是我瞧、瞧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