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嘴闭上!”
凤燕回面黑如锅底,脖颈上青筋凸起,气急之下竟忘了常年疼痛使不上劲的右臂不可妄动,双臂撑着床面坐直起身。
右臂的痛感袭来,却与往日里的钻心剧痛稍有不同,凤燕回后知后觉侧头看向自己的右臂,向来冷肃的眸中难掩喜色,他缓缓抬了抬右手。
初时卫风的注意力只集中在自家主子锁骨处那两道泛着青紫的伤口,察觉到主子的动作后目光下移。
喜被下露出的手臂,动作虽缓,却是真的能动了。
卫风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喜不自胜。
“殿下,您的右手……”
凤燕回缓缓抬起的右臂很快便脱力回落,他几番尝试后确定有所好转,脸上难得露出笑意。
卫风见状亦是大喜,急声道:“属下这就去叫大夫过来。”
凤燕回出声制止:“此事莫要声张。”
卫风不明所以却不敢多问,退到一旁候着。
凤燕回蹙眉道:“昨夜有人下药,我着了道。”
莫名的一句话令卫风呼吸一滞,目光不由得再次落在自家主子光,裸的身子上,此时喜被已下滑至腰间,劲瘦的上身露在外面。
想到什么,卫风惊讶道:“是夫人?”
昨夜与殿下接触过的人只有昨日入府的新夫人。
一声‘夫人’让凤燕回的神情冷了下来,眸色沉沉,冷声道:“她人在何处?”
卫风小心观自己主子神色,莫名心虚,赶忙应道:“夫人卯时便出府了,出门前交代属下在门外守着殿下。”
凤燕回一记冷眼扫去,卫风僵了僵,心虚垂首,小声交代:“夫人说您昨夜累着了,属下以为您昨夜与夫人……夫人离去后属下进屋查看过,见您安睡,便不曾多想。”
夫人离去时脚步轻盈,生龙活虎的,反观主子躺在喜床上沉沉睡着,他还以为是主子昨夜洞房花烛用力过猛,体力不济累坏了,还暗自感叹夫人瞧着弱不禁风般娇娇弱弱的,小身板倒是结实。
但转念想到昨日才进门的这位主母并非是在相府的深闺中长大,自然与一般的闺阁千金不同。
凤燕回左手扶额,太阳穴也隐隐作痛,“她说什么你信什么,到底谁才是你的主子。”
卫风急忙跪下请罪:“属下知错,请主子责罚。”
凤燕回叹气:“罢了,你这脑子也就如此了,责罚也无济于事。”
没脑子的卫风将头垂得更低了。
“是殿下您吩咐的,主母进府后她可随意进出,不必阻拦的,属下以为您对夫人……是属下愚钝未能理解殿下的用意,属下愿意领罚。”
他原是想说,他以为殿下对夫人爱重,遂给于夫人随意进出府的自由,可他虽被殿下嫌弃脑子笨,但也非真傻,自家主子对这位新进门的夫人并非如他以为的那般。
凤燕回不欲多言,只吩咐道:“为我更衣,稍后进宫给父皇请安。”
卫风闻言如蒙大赦,赶忙去取主子的衣物来。
待卫风将衣物取来,凤燕回掀开被子时顿住,顿时神色变幻,卫风无意窥见一抹红,傻眼了。
殿下腰腹以下盖着的竟是一方红盖头,那上面绣的是两只……野鸭在打架?
见自家主子胸膛起伏得厉害,卫风赶忙捂住眼睛背过身去。
夫人瞧着娇弱,却是真的猛。
将殿下药倒不说,还将殿下剥了干净,盖在殿下下身的绣着野鸭打架的红盖头就是证据。
夫人将殿下浑身上下看光了。
凤燕回一把抓起盖在腿间的喜帕,死死捏在手中,面上血色上涌。
可眼下人不在跟前,即便气得快要晕厥,凤燕回亦无计可施。
待他穿戴整齐后才沉声吩咐:“卫风,去将她找回来。”
卫风急匆匆领命而去,却在府外与慢悠悠走回来的杜清烟与绿竹撞上。
见到杜清烟那一瞬,卫风眼前浮现的是野鸭打架的画面以及主子气得发红的脸。
此刻卫风对自家这位新夫人肃然起敬。
“夫人,殿下等您多时了。”卫风恭敬地对杜清烟行礼。
杜清烟点了点头,自卫风身旁走过时顿住脚,侧头看他,脸上是温婉和善的笑。
“殿下何时醒来的?”
卫风应道:“殿下醒了有小半个时辰了,一醒来便着急寻夫人,久不见夫人归来,遂命属下外出找寻。”
杜清烟与绿竹对视一眼,笑了笑,未在多言,继续朝府中走去。
回府后,杜清烟带着绿竹径直去了正堂,卫风亦步亦趋跟在她们身后,无比惊讶她竟对皇子府如此熟悉,无人引路却知往何处走。
凤燕回已端坐在堂中,左手边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黑乎乎的汤药,杜清烟进屋时挥了挥手,绿竹会意一把将想要跟进去的卫风拽住。
杜清烟跨过门槛进屋,凤燕回抬眼望向她,眼神带了几分打量。
她淡然浅笑,任由他打量。
“殿下,可觉得身子舒爽些了?”
凤燕回指了指手边黑乎乎的药,示意她走进些瞧瞧,杜清烟笑容依旧,走过去将药碗端起抿了一口。
未料到她会有此举动,凤燕回眸色微凝,目光不由得落在她娇嫩的唇瓣上,不知怎的又想到今早醒来时不着寸缕躺在床上无法起身的窘况。
他极力克制住情绪,问她,“昨夜你在合卺酒中下了药?”
昨夜她那般分明是故意诓他,那杯合卺酒中必有猫腻,也怪他实在大意,竟被她轻而易举骗了去。
虽不知她的目的,但他的右臂恢复了一些是事实。
她能救他。
杜清烟并未否认,放下药碗,来到他面前,微微倾身与他拉近距离,近到鼻尖快要贴上他的鼻尖,幽幽清香钻入鼻间,他下意识偏开头。
察觉他的动作,杜清烟伸出手固住他的头,一手去掀他的眼皮看,凤燕回僵着身子一动不动,眼中映出她的身影。
今日的她与那日马车里见到的很是不一样,无论是样貌还是眼神都不一样,一改先前的唯唯诺诺,落落大方又故意撩拨招惹他。
她的这双眼他觉得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殿下,昨夜在合卺酒中下药实乃无奈之举,我对殿下并无恶意。”
她仔细查看他的双眼后松了口气,向后退了一步,坦然承认了给他下药的事。
凤燕回紧绷的身子松了下来,他盯着她,眼神不似先前冰冷。
他问:“为何想救我?”
她笑盈盈道:“殿下想听,我自不会隐瞒。”
凤燕回眉目稍展,静待她说下去。
只见她眼珠一转,笑容里多了两分狡黠,她再度俯身,凑在他耳边低语,“我仰慕殿下已久,惟愿殿下身体康健,岁岁无忧。”
她身上有股不同于寻常女子的药香味,娇唇轻启吐气如兰,故意往他耳朵里吹气,见他耳尖红了,她嘴角微扬,再度后退与他拉开了距离。
凤燕回怔愣许久,说不出话来,他从未见过如此大胆不知羞的女子。
“你……”
杜清烟很满意他的反应,在他不知该说什么时,她将话接了过去。
“殿下可是想问我何时见过你?”
凤燕回一时无言,看向她的目光有些复杂。
市井间有流言相传,相府大姑娘幼年离家无人悉心教养,回到相府已是及笄之年,本该是大家闺秀却不通文墨,木讷无趣,与知书达理的二姑娘有云泥之别。
可眼前女子与传闻中的大相径庭。
杜清烟敛去轻浮笑意,恢复正经模样,她的目光未从他身上离开过。
她道:“四年前,殿下与少将军率军在黑陀城与北疆蛮人对阵,以少胜多护城守民,护住数万百姓性命,当时我也在城中,有幸得见殿下英姿,心生仰慕,久久难以忘怀。”
四年前黑陀城,她口中的少将军是云昭……
而云昭正是她的表兄。
她的一番话情真意切,凤燕回却听不出情深意浓。
他沉思片刻,沉吟道:“你救我是因阿昭,那你可知阿昭是为救我才下落不明,至今生死未卜,我害了他,你却要救我?”
杜清烟反问:“那殿下愿意娶我又是为何?”
若她不是云昭的表妹,他又怎会心甘情愿娶她,给她体面。
见他不语,杜清烟上前,执起他的右手,轻轻掰开他微蜷的五指,在他掌心写字。
这一幕触动了一些久远的记忆,凤燕回眼中划过愕然。
“是你。”
竟是那时他在黑陀城中救过的哑巴医女。
当时城中骚乱,有流匪四处流窜打家劫舍,那夜他带人巡查时正撞见流匪在药铺中烧杀抢砸,她被一个五大三粗的流匪揪着衣领拖着走,那样的危急时刻她却死死抱着怀里的几包药材不撒手。
流匪被他一刀毙命,他救下她,吩咐手下兵士护送她去城中难民安置处安置,可她却抓住他的手,在他掌心写字,说她知晓贼窝在何处。
由她引路果真一举端了匪窝,平息匪患。事后他欲寻她时,她已消失无踪。
杜清烟收回手,嫣然浅笑:“那时我因试药出了岔子,口不能言,那日我外出采药碰巧瞧见匪冦窝点,未料回到药铺当夜便遇到流匪闯入行凶,命悬一线之际殿下如同天神降临救我性命,救命之恩我自当以身相许。”
当时她形容狼狈,脸上抹了锅底灰,他记不得她情有可原。
有了这份因果,她与他之间的这场姻缘倒是有几分天注定的缘分在里头。
凤燕回摊开的右手掌心缓缓蜷缩回去,方才她在他掌心写了三个字。
她道:不怨你。
不怨么?
而他仍有许多事想问她。
譬如,她是否能治他的右手。
观他反应,杜清烟便知他所想,不与他绕弯子,直言道:“殿下的手我能治。”
凤燕回微怔,惊喜的情绪溢出眼底,竟展露出笑颜,也有感激之意。
“如此,便有劳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