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已是夜间。
玉华楼一篇歌舞升平,江叶一袭嫣红,踏着轻巧的步伐混在一群身材纤细苗条的舞姬之中,颇有些异域风情,而江叶半张脸都掩在淡红的薄纱之下,腰间的铃铛和各种漂亮的小配饰碰在一起,鞋尖也是经过特殊设计的,轻轻一点地面便会发出叮当的响声,与宫中乐师的编钟节奏配合得十分到位。
再加上宁王吹的埙,二者相和更是一绝。
“呀,妾身记得这曲子讲的是窈窕淑女,唱的是君子好逑,更适合寻常百姓家,”李夫人掩着唇与身边的楚美人说笑,“今日诸位王公都在,放着那阳春白雪不舞,怎的偏把这等穷酸小曲搬了上来,未免也太失天家颜面了吧。”
楚美人淡淡瞥她一眼。
李夫人看着像是个没脑子蠢货,皱着眉用胳膊肘撞了撞她:“说话呀。”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楚美人一脸冷漠,“唱的是男子与心爱女子的情比金坚,陛下与皇后娘娘伉俪情深,李夫人觉得这曲子不堪入耳,难道是觊觎中宫之位吗。”
李夫人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瞪着她:“你!”
好在她们说话的声音不大,殿中的人大多都在欣赏歌舞,因此李夫人只得暗自生气。
祁越看着大殿上男扮女装献舞的人,算是理解了为什么古代皇帝都喜欢宠幸舞姬。
江叶的舞确实不错。
不愧是穿越之前在酒吧里身经百战的调酒师,恐怕还干过一段时间男模。
不然怎么比女人还妩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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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倒是轻看了老四,”皇帝淡淡一笑,举起酒杯,“朕是没想到,他府中竟有此等绝色,难怪近几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想来是早已金屋藏娇了。”
永王把盏,一饮而尽:“三哥,四哥府中新奇的东西多了,可惜啊,他这个人,从小到大都一样,有什么好事都先紧着自己,这么多年了是一点儿没变。”
宁王变了没变倒是不清楚,反倒是裴钱这个傀儡皇帝脸色微微变了变,看样子是心里有了忌惮。
太后和常无妄是此时回来的,那位雍容华贵的太后从一侧踏着端方的步子走上最高的宝座,扫了一眼正在聊天的人:“看来这献舞的女子很是合皇儿的心意,哀家倒是许久未见皇儿对歌舞如此入迷了。”
“母后言重了。”裴钱淡淡道。
“哀家这是是关心你,”太后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平日也该多出去走走,皇儿年纪也不小了,凡事要替江山社稷考虑。”
祁越心底偷笑,古人催生真优雅,太后与皇帝不和却还是想让他有个后代,估计是怕太子扶不上墙,想着多拿捏几个筹码,以后不论谁当皇帝她都能垂帘听政吧。
裴钱:“......是,儿臣记住了。”
随着乐声进入**,站在人群中间跳舞的江叶轻轻一点地面,单脚脚尖立起撑着全身的重量,上身直挺挺地前倾与左腿成九十度,头不卑不亢地抬着,嘴角带着一抹柔和的笑意,眼神亮亮的,另一腿向后笔直踢出,两腿近乎掰成了一百八十度,力量与柔美并存。
伴舞们围着他,形成一个圆形,齐刷刷后仰下腰,姿势统一,那样子就好像江叶化为了仙子立于平静的水面,而周遭是围绕他的花瓣一样。
在座之人无不惊叹一声。
而他紧接着顺势一个旋身,似乎腾空了,眨眼间轻飘飘落地,伴舞们也紧跟着换了更美的队形,动作一气呵成。
有好些个王公贵戚险些要站起来鼓掌。
但也有个别喝多了挑事的:“宁王府中之人跟宫中的舞姬相比还是太过刚直,不似寻常舞姬身段纤纤,美中不足。倒不如那青楼里的姑娘魅影翩翩。”
裴钱冷冷地扫过去一眼,捏着手中杯盏的力道大了些。
李夫人这时候倒是突然找回了点情商,反驳那位大人:“王府的舞姬自然比不得宫中,只是不知贺大人何以将这位姑娘与青楼里迎来送往的丫鬟相提并论?打狗也要看主人,且不说姑娘是个下人,可即便是屈居人下的舞姬,出了王府那也是身份贵重干干净净的大丫头,贺大人一口一个青楼,怕不是有意打宁王和陛下的脸。”
一旁的楚美人矜持地抿了口酒,等着看戏。
那位贺大人哑口无言,半晌,才起身对着皇帝行礼:“陛下恕罪,是微臣失言了。”
就在众人沉浸式欣赏舞蹈之时,变故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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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是宁王他们,就连江叶也感受到了。
宁王缓缓放下手中的埙,分给言九一个眼神。
方才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悄然离席,大概是准备搞事。
言九趁众人不留神,悄悄退出大殿,来到玉华楼下的城门处准备接应武林帮的人。
祁越按照计划中的那样,起身借口上茅房,实则尾随李福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
江叶则明显感觉有两个伴舞开始不按既定的动作出牌,甚至有了打乱阵形的架势。
其中一个是林清婵。
编钟空灵优美的响声还在继续,这一曲还没完。
两个伴舞腿一绕,从他身边穿梭而过,撞到了他的腰,好在他之前在酒吧的时候有过这种临场经验,换了一套动作利落地后退,不至于被撞倒,非专业人士是看不出来刚才发生了什么的。
就在他站稳的那一刻,刚才两个撞他的舞姬猛地踩住其他伴舞来了一个空中水上漂,凌厉而飞快地冲到了裴钱面前,所有人都以为这是舞蹈动作,可下一秒舞姬的袖子里竟然飞出几道暗器,直逼裴钱面门。
“护驾!护驾!”御前侍卫反应飞快,飞身上前拔剑挡掉暗器,裴钱被身边的侍女扑到了龙椅下,侍卫没来得及挡下的暗器穿过他的发丝,咻地顶在了龙椅的正上方。
若大家反应不及时,恐怕今天狗皇帝就要丧命于此。
而舞姬们竟然像是签了敢死队似的,纷纷抽出藏匿于身上的匕首,与御前侍卫们打成一片。
江叶是第一个被抓的,主要是他真的太菜太害怕了,想偷偷溜走,却被一个禁军提着脖子扯了回来。
裴钱是个傀儡皇帝,他的手上没有兵权,自然也调不动禁军,皇室宗亲里手握兵权的是宁王,但若是此时调动军队前来救驾,十有**会弄巧成拙,再加上永王很有可能在禁军里排了眼线,所以宁王早就做好了准备,按兵不动。
太后已经被常无妄护着去了旁边安全的角落,此时几个有点功夫在身上的宫女正围着她,而常无妄则冷冷地扫一眼扭打在一起的那帮人,又下意识扫一眼宁王和永王。
整个大殿乱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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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婵是有点身手在的,她与皇帝的御前侍卫打了好几个回合,眼看着时机到位,便猛然踹开御前侍卫的剑,踩着宴会上的桌案再次冲到皇帝面前。
这一次,她不再使用暗器,手中的匕首直指裴钱面门。
太后大惊失色,却还是保持着之前的冷静模样,她想这些人并不是冲自己来的,她们的目标是皇帝。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先不管是谁要行刺,但凡想对皇帝下手,她都敬对方是条汉子。
这女子是永王的人,但行刺之前永王并没有跟她通气。
她心下有了决断,看来永王并不是真的把她这个太后放在眼里,从前的种种,无非都是因为她和永王各取所需,倒是想不到永王竟然先按捺不住了。
咻——
太后愣了愣。
那女子胸膛被人贯穿,手中的匕首距离裴钱仅毫厘之隔,而她就这么直挺挺地跪下,重重倒地,血染红了龙椅下方的台阶。
就这么死了?
太后抿抿唇,从帷幕中走出,扫视着这一切,最后目光落在了永王身上。
永王只是讥笑一声。
太后:“呵。”
宁王轻轻一挑,将手中那柄贯穿了林清婵胸膛的剑利落拔出,随意丢在了地上。
“刺客已死,皇兄不必忧虑。”宁王淡淡开口,居高临下地看着鬓角有些乱了的皇帝。
御前侍卫也控制住了剩下的那些活口,此时几个宫女将皇帝扶了起来。
裴钱冷冷一挥衣角坐回龙椅,一旁的永王还嫌火烧得不够旺,起身道:“四哥,今日献舞的可都是你府上的人,胆敢在家宴行刺,究竟做何居心?”
与此同时,御前的人押着舞姬们上来,逼着她们跪下。
侍卫:“启禀陛下,这些人身上都携有暗器,属下已将全数人等拿下,听候发落。”
江叶被按着,不断扭着身体,碍于男扮女装,饶是有再多想辩解的也无法说出口。
裴钱冷厉的眸子微微一掀,对上宁王视线:“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么。弑君可是死罪。”
只见宁王不卑不亢地跪下,神情淡然:“臣弟也不知为何府中的舞姬们会身携暗器进入玉华楼——臣弟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倘若臣弟真对皇兄脚下的龙椅有任何非分之想,便不会兵行险招,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置当朝天子于死地。”
“这些都是你的一面之词,”永王道,“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四哥莫非还要狡辩不成?”
林清婵的尸身还在大殿中。
宁王瞥他一眼,并不慌乱,而后看向皇帝:“永王殿下处心积虑,明知臣弟自幼跟随先皇学习骑射,不善歌舞,却还是设计让臣弟将响屐舞搬上玉华楼,敢问永王殿下如此费尽心思,是否早已料到本王必定今夜行刺?”
永王:“你信口雌黄!”
“陛下,莫非永王也同臣弟一样能够未卜先知么,”宁王嗤笑一声,“永王口口声声称这些舞姬都是臣弟府中的人,臣弟倒是好奇,永王素来最恨朝臣勾结,除了家宴,永王连臣弟的府邸都不愿踏入半步,对外说是怕被有心之人扣上意图谋反的罪名,可如今怎的却对臣弟府上有多少个舞姬这类私事都了如指掌?”
裴钱目光落在永王身上。
永王高声道:“诸位可都看见了,宁王能言善辩,他手上的人御前行刺,反倒栽赃我这么个局外之人。”
一时间大殿上鸦雀无声。
永王冷冷地扫了一眼被抓起来跪在地上的舞姬:“是不是宁王指使你们这么做的,说。”
舞姬们瑟瑟发抖,低着头互相看了几眼,都不敢说话。
永王缓缓走了过去,随意挑起其中一名舞姬的脸,俯身逼近:“你叫什么名字。”
“奴、奴婢......”那舞姬猛然磕头,泪如雨下,“奴婢式微,是、是宁王府上的下人,两年前奴婢家道中落被父亲抵押去了青楼,管户籍的张司徒吃醉了酒,要逼奴婢卖身,奴婢不从,张司徒便殴打奴婢,这事儿传到了宁王耳边,是宁王向陛下奏请彻查,救了奴婢。”
宁王咬咬后槽牙,显然没料到还有这一出。
裴钱略略一想:“嗯,确有此事,张司徒已被革职流放,是朕亲自拟的旨。”
式微哭着,跪在地上,眼泪哗哗地流:“宁王收留了奴婢,见奴婢有一技之长,便要奴婢苦练响屐舞,说是日后还需奴婢帮忙,定然少不了奴婢的好处,奴婢......奴婢寄人篱下,不敢说不,可谁知,宁王竟让奴婢刺杀陛下!”
说罢,她哐地把头磕在地上:“求陛下开恩饶了奴婢吧,奴婢是被逼的,求陛下放奴婢一条生路,放奴婢的母家一条生路吧!陛下!”
裴钱嗤笑一声:“宁王,你好大的胆子!”
话音刚落,裴钱便吼道:“来人,把这些个目无尊卑的东西拖下去,式微妄图行刺,乱棍打死,其余人等尽数押入大牢听候发落!至于宁王......削爵革职,贬为庶人,刺配岭南,凡是他府上的,全数变卖为奴!”
式微哭得梨花带雨,被侍卫架着:“陛下,陛下饶命啊!陛下饶命啊!”
江叶现在还不能说话暴露自己是个男子,被拖行的时候心底大骂祁越不是个东西。
怎么还不来救他!
再不来真要死翘翘了!
真想不通跳这个破舞到底起什么作用了,江叶心说自己要是不跳舞,其影响力堪比文学界失去了江笑笑,也许大家都不知道江笑笑是谁,江笑笑是江叶同父异母的亲妹妹,目前还是个没有出生的胚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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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此等大事若只听永王和舞姬的一面之词,是否太过武断了!”祁越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手中的剑架在李福的脖子上,“我们也有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