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里响起靴子踏在地上的哒哒声,丹尼尔死死盯着牢门外,眼睁睁地看着一道人影绕过长廊向这里走来。
他抬起头,一眼对上了一双毫无情绪的绿眼睛,眼眸的绿色比浮动的海波更为天真纯澈,透着隐隐的蓝色。
那是一双八岁孩子的眼睛,里面没什么情绪,看着丹尼尔的眼神和看死物没什么区别。
丹尼尔皱眉:“辛奇马尼·菲比?你为什么在这里?”
打扮成小男孩的菲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刚从外面回来,听说你因为想从父亲手上抢夺一朵蔷薇被打个半死丢到了这里。”
“你是来嘲笑我的吗菲比?”小男孩偏过头,不去看自己的妹妹,“哪怕你嘲笑我我也不会改变主意的,他不能伤害我母亲留下的花园。”
哪怕只是一朵蔷薇也不行。
菲比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隔着铁栏杆把手里攥着的东西丢了进去。
丹尼尔被突如其来的硬物砸到了脑袋,皱眉看去。
地上静静地躺着纱布和药瓶,还有一小包压缩饼干,也不知道菲比是怎么带着这些东西下到地牢里来的。
“我还是那句话丹尼尔,尽力追上我,你活着的价值比悄无声息地死去大多了。”
丹尼尔冷冷地回答:“不用你提醒菲比,我一定会活下去。”
要活下去,这是母亲留给他最后的话。
哪怕再痛苦,他都会在这个腐烂的家族生存,直到有了离开的能力。
他终有一天会如母亲所愿,像小鸟一样逃出去的。
菲比没和他废话,转身就走。
丹尼尔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靴子踏地的声音逐渐离开地牢,他低头看向手中的食物和药品,眼神晦暗不明。
辛奇马尼家的亲情仅止于此了……他们是彼此的竞争者。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丹尼尔扯了扯唇角,恐怕在菲比眼里,他连竞争者都算不上……他只是个分散父亲注意的活靶子。
……
丹尼尔在几天后被放出来了,顶着一身伤,他参加了第一次继承人试炼,试炼的内容是向他们最亲密的人开枪,在场的孩子几乎都哭了,除了菲比和丹尼尔。
他的父亲并没有给他找养母,他最亲密的人是母亲留给自己的仆人……是他在辛奇马尼家唯一的朋友。
“少爷,你今天心神不宁的,是明天的试炼不太好对付吗?”
丹尼尔的小仆人叫哈姆,只比他大几岁,平时都是亲密无间的,但今天大概是感觉到了丹尼尔身上的低气压,哈姆竟有些不敢靠近。
丹尼尔回过神来,不觉垂下了眼睑。
床头的小电视里还在播放莉莉斯被杀死的影像,女人临死前无奈悲哀的眼神,他反反复复看了五年。
即使每看一次都是在揭开伤疤,他也从来没有逃避过,这是他唯一见到母亲的方式了。
“哈姆,如果我对你开枪,你会害怕我吗?”他偏过头,看向站在身侧的少年,“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哈姆微愣,似乎有些犹豫:“少爷,发生了什么让你一定要对我开枪的事吗?”
丹尼尔转回头,静静注视了屏幕里那张脸许久,缓缓地说出了这次试炼的内容。
哈姆的目光瞬间凝固了,身体微微颤抖,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少爷,您不会射偏的,对吧。”
丹尼尔垂眸:“我不知道。”
对亲近之人开枪的滋味他已经尝试过一次,那一瞬间,所有对外界的感知似乎都失去了,脑子一片空白,他真的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能在这种情况下保证绝对的正确。
哈姆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少爷怎么会不知道呢?您可是这一代最优秀的狙击手,相比其他人,我非常幸运吧,哈,哈哈。”
他试图笑着缓解沉默,但笑得比哭还难看:“你会瞄准的,对吧。”
丹尼尔不再说话了。
次日。
训练场上在所有人开出第一枪后便陷入了兵荒马乱的境地。
到处都是哭嚎声和尖叫,不断地有人受伤被抬走治疗,更有甚者在一枪打偏击穿了养母的头颅后大叫着昏死了过去。
哈姆不停地发着抖,他很害怕,这无疑加大了丹尼尔的试炼难度,可丹尼尔却无法开口让他不要乱动。
哈姆太胆小了,这是在强人所难。
他连开六枪,对面的哈姆终于站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崩溃大哭。
丹尼尔只觉得胸口闷得厉害,急促的呼吸牵扯着伤口。
疼。
浑身都疼……
“Sostiene(暂停)!”
他终于受不了了,仅仅几分钟,他的浑身都仿佛被汗水浸透了。
要放弃吗?
他看向身侧菲比的方向,那边的试炼在两分钟前已经结束了,这个怪物般的小女孩面无表情地接受着父亲的夸奖。
算了吧,哪怕完成了试炼,他也追不上菲比了,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
握着枪的手无力垂下,正欲松开十指,突然的,他对上哈姆惊慌的视线。
他像一只待宰的羔羊,惶恐无助地等待着闸刀的落下,浑身已经快抖成筛子了。
不,这样拖延,除了延长他的痛苦,什么意义也没有,只要试炼不结束,哈姆就得一直站在那儿。
想到这里丹尼尔不再犹豫了,仅仅过去了一分钟,他便再次举起了枪:“Per favore, cominciate. Posso.(请开始吧,我可以)”
四发子弹快速射出,每一枪都准确无误地打烂了哈姆头顶的苹果。
最后一颗子弹炸开后,哈姆终于受不了,连滚带爬地哭嚎着跑走了。
丹尼尔留在原地,垂下枪的手一直在发抖,他垂着头,恹恹地想:他没有朋友了。
再也没有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到训练结束,浑浑噩噩地到了卫生间,捧起一把清水狠狠地扑在脸上。
冰冷的水从皮肤上划过,刺激着神经,可仍旧没有让他彻底冷静下来。
想起哈姆绝望的目光,他的心脏像是被刺入了一把长钉,他看着镜子里那张脸,狠狠一拳砸了上去。
镜子顿时四分五裂,把那张脸分割成了无数片。
他终于忍不住趴在洗浴台上呜咽起来,泛红的眼眶酸胀极了,拼命抑制着眼泪不要落下来,可是根本没有用。
不管他怎么努力,在这个家族里,那些曾经属于母亲的痕迹似乎都在逐渐随他远去了。
一道探究的视线从背后传来,丹尼尔下意识回过头,正对上菲比的目光。
气氛一时间变得很尴尬,,常年以来竞争对手养出的了解度,让他们几乎迅速明白了对方要做什么。
丹尼尔别过头,语气极其恶劣:“警告你辛奇马尼·菲比,你最?好不要在这个时候来看我笑话,我现在心情很差,会杀了你的。”
小少年的声音带着哭腔,以至于凶狠的话说出来完全没有威慑力,活像一只强装气势的小猫。
菲比好整以暇地抱胸靠在的墙上,语气平平:“你连开枪打一个佣人的勇气都没有,会有开枪打我的勇气?”
丹尼尔眼眶通红,狠狠地一抹眼睛,冷笑着看着她,语气自嘲又嘲讽:“我当然不像你,拥有开枪对准自己母亲的勇气,你和父亲简直一模一样。”
菲比望着眼里还盈着泪的丹尼尔,思索了一下,认真地说:“我其实也没有把枪对准她的勇气。”
丹尼尔“哈?!”了一下,他诡异又微妙地盯着看起来没撒谎的菲比:“你刚刚才对准你妈开了十枪。”
“我有的只是绝对不会打中她的能力而已。”
菲比无所谓地耸肩:“我又不像你一样无能又软弱,十米靶而已,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
丹尼尔:……
怎么会有人能这么欠揍?
“给你一个亲情建议——放弃你那些?孩子气的软弱吧,丹尼尔,当你有开枪不会杀死对面你在意的人能力的时候,你就不会像条被主人踹了一脚的小狗一样躲在这里流泪了。”
菲比淡漠地推开丹尼尔洗了个手,挥挥手转身离去,“顺便一说,我很讨厌别人说我像父亲,下次再这么说我会揍你的。”
丹尼尔呆立在原地,好半天才突然回过神,冲着菲比离开的背影崩溃:“辛奇马尼·菲比!!这里是男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