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黎境内,漠荼城外。
漠荼是虞黎王都,苍灰色的石砖砌成高大的城墙,其上并无一根藤蔓,每一块砖都被修士用术法篆刻上带有仙力的纹路,拱卫着这颗在人界北地冉冉升起的帝星。
二人遥遥站在城门百步外,看出入城池的民众队伍排起长龙。
门口有兵卫把手,进出都要被盘查,出示了虞黎子民的身份证明后才能畅通,否则要被戴着可怖面具的兵卒抓走拷问。时渊说,这是为了防止南面陵屠的细作趁乱混入其中。
这样吗?孔嘉注意到左扇门后的背阴处,还有修士的身影出没,单单只有身份证明还不够,进城还需再另外过一遭修士的法眼。
时渊对此司空见惯:“他们在提防魔修。”
听起来固然有理,但为了些莫须有的魔修如此大费周章,还是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魔界与人界虽有接壤,但交界处早于千年前便被数位大能布下禁制,魔界一方根本无从打开。因此,魔修要想来到人界的,只能经由第三方仙界。而仙界修士与人界休戚与共,又岂能容得他们肆虐凡间?
真是多此一举。
孔嘉决定关心一些更具体现实的问题:“你有虞黎身份证明吗?”
“当然。”
“……?那我?”
“你没有。”
孔嘉闻言大喜,悄悄往后撤出一条腿,拉开了与时渊之间的距离:“既然是这样,我就不好奉陪啦!”
砰!
身后竖起一面无形空气墙,小步快速撤退的孔嘉一后脑勺撞上硬邦邦的墙面。自打离开玉鸫谷,时渊的修为是一天强似一天,如今轻松幻化一堵墙也面不改色心不跳,怪道能只身入世,挥剑劈斩凶兽群。
孔嘉捂着后脑勺,气得直跺脚:“我反正又进不去,你又不让人家走,难道要我在外边干等着?我也用吃饭的呀。”
时渊默然:“谁说我们要走正门进去?”
话音落,孔嘉便见眼前景象骤变,他们的立足点已是城内一座二进小院落。
“就……就这样进来了?”
方寸挪转术需施法者与被携带之人身体接触,时渊松开她的手腕,背身往室内走去,“就这样。”
孔嘉不悦地撅嘴嘟哝:“那你前些日子为什么不用这个术法,害得我腿都要走断了!”
时渊含笑道歉:“对不起,皆因在下的灵力至今日方彻底恢复。”
孔嘉将信将疑地打量着他,听起来似乎没有作弄自己的理由,可时渊的神态,怎么看都透着狡黠。
不管了,因为她旋即又意识到另外一个问题:“那想进城的魔修,岂不是也能这样进来?”
正房落了锁,时渊旋手抽剑,寒光一闪,铁锁应声碎裂。门开了。
收剑入鞘,整个过程几乎只发生在交睫之间,“你觉得这是人人都能做到的术法?”
孔嘉不觉得。空间瞬移很明显需要耗费巨大的灵力与极高天赋,而这些都正被恢复后的时渊毫不吝惜地挥洒。
她堆起笑来:“当然不是,是时道友天资聪颖、天纵奇才、天下无双……欸?等等,你怎么强闯民宅?就算是天才也不能强闯民宅吧!”
修真界不讲道理,但孔嘉来自法治社会,她总是习惯性和这些人讲道理。
“这是我的屋子。”时渊眉头跳了又跳,“并非他人宅邸。”
推开门,陡然一蓬尘埃与霉味混杂的空气跌跌撞撞冲出来,孔嘉打了个喷嚏。
时渊默不作声地掐了个清理诀,不一会儿,室内就变得窗明几净,像请了专业家政精心打扫过。孔嘉顺着窗台摸过去,啧啧称奇:“真方便啊!”
“阿忆。”时渊突然叫她网名,孔嘉打了个哆嗦,回头问他什么事。
“清理诀是最粗浅的术法,你不会吗?”
孔嘉用手指蹭了蹭鼻子,不好意思地承认她其实只会一些简单的剑法。
时渊表示这不应当,正如人间进学没有先读大部头文选,再去从一二三四这样简单的文字学起的道理。修行术法,也当先学这些粗浅好用的口诀,入了门,而后再慢慢去掌握对战的招数。
“教你术法的人是谁?竟连这也不懂。”时渊皱眉谴责,却藏了一句话未言明——像她这般,一入门就学剑法的情况并不是完全没有。但唯有一种可能,教授她术法之人,只将她当成一把武器,而且还是一次性那种,损耗辄换。
既然是武器,当然无需学习生活用的术法。
孔嘉却不知时渊心中推测,撇嘴道:“他啊,他是一个和你很像的人。”
可不就是么,她也不知百年后的青年版时渊是怎么想的,难道因为鄢知意就是这样一个战斗狂人,所以替身如她,入门也只需习得剑法?
“我教你罢。”时渊藏在袖底的指尖微动,孔嘉的迷茫、不解尽数囊括在他眼中,有什么东西降落在心头,膨胀发软,敦促他如此说道,“我将这些入门的口诀教会你,今后你亦能方便行事。”
“真的吗!”孔嘉嗷一声兴高采烈地蹦起来,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好呀好呀,我一定好好学!”
“是。”看她这么开心,时渊眉间也浸染上一点儿喜气,“但在此之前,先歇息罢。”
他又如法炮制地清理了给孔嘉住宿的厢房。
然后,一夜好眠。
*
翌日起床,时渊已在院中练剑,孔嘉推窗看去,轻暖的阳光和时渊的影子一齐洒进来,熙熙融融,清朗明亮得不像在梦中。
如果人能够一直这么悠闲就好了。孔嘉嚼碎了洁齿用的柳枝,咕嘟喝下一大碗水,突发奇想问他:“修仙到一定境界以后,是否连洗脸漱口都省了?”
时渊语凝:“理论上是如此。”
收剑,他用软布细细擦拭剑锋,“但洁净,亦是一种修行。”
“阿忆,过来。”剑入鞘,时渊布出研习术法的案面,“说过的教你术法,来做今日晨课了。”
……
孔嘉向来聪慧,学得极快,但时渊教过几个简单的聚尘诀、风拂令后,就将案面收拢。
孔嘉:“老师?这就下课了?”
时渊似乎对老师一词十分受用,带着浅淡笑意微一颔首:“今日就到这里,学多易忘,来日方长。”
孔嘉疑心他是否忘了这其实在梦境,梦中哪有来日?更休谈“方长”。总不能让她握着这张空头支票,出梦找百年后的时渊去兑现。
只是她未交束脩,也不好强行要求老师继续上课。
此时的时渊按说已到辟谷期,但在玉鸫谷与孔嘉相处日久,晓得她早上需得喝些汤汤水水。
孔嘉端起时渊准备的豆浆,热热地喝下去,浑身都舒泰,“那今天我们做什么去呀?”
时渊也陪她抿了一口:“去清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