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暴把天空映得亮如白昼,安澜在雪地里艰难前行。
星网论坛上有提到这附近会出现小型异种,所以安澜并非纯粹出于好奇,他此行的目的是,找到并杀死一个小异种,取走它的能量晶核。
在人类刚研制出机甲时,采用的是电力和核反应堆驱动,但很快科学家意识到这样能耗过大,导致机甲战斗续航时间短。随后人类发现,异种的体内镶嵌着能量晶核,如同人的心脏,存储着庞大的能量。
于是一块好的能量晶核加以改造,就成了高端机甲的核心能量源。
安澜看星网那些文字和图片表述,总觉得差了点意思,他盼着能近距离观察和感受一下异种的能量晶核。
但他走了快两个小时了,别说异种,连块石头都没看到,入目皆是茫茫白雪,不免让人心生烦躁。
安澜又走了一个小时,这片区域似乎雪下得小点儿了,地上只有薄薄一层。他爬上一座山的山脊,周围依然荒芜。
安澜愤然踹了旁边石头一脚。
那块石头从山脊上滚落,伴随着雪飒飒的声响和石头撞击的声音,掉落深谷……
不对。
安澜猛地抬眼,他支起耳朵仔细听,似乎有隐约的钢铁撞击声和机械运转声,雷暴的间隙里还夹杂着几不可闻的咒骂和惨叫。
安澜迅速朝着那个方向跑去。
他很快找到了声音的来源,山谷里的平坦处,正在进行一场混战。
六架机甲都有数人高,他们围成一圈背靠背,狼狈至极,每架机甲都有不同的损伤,最严重的一人右臂破损,断裂处接驳线路外露,时不时会因为电路流转呲出火花。
而他们的对手,是一群黑黑胖胖的巨型机械蠕虫。
机械蠕虫在研究所定级中仅被评为1级,是最低端的异种,身长有一米,全身遍布磁电,后背是坚硬的机械甲壳,虽然有两排尖锐的牙齿,但移速不快,没什么攻击力。
但显然这群人是捅了蠕虫的老巢,安澜眯着眼睛点了点,竟然足足有五十只。
落单的不可怕,可如此数量的蠕虫群起围攻,就是个恐怖故事了。
它们挤成一团,把六个人围在中间,空间太小腾挪不开,所以稍有操作失误就会触碰到蠕虫。
这群人的机甲并不先进,蠕虫身上的磁电会使操控短暂地失灵,然后它们便一拥而上,试图用口器中的牙齿去啃咬机甲。
安澜没有着急下去,而是站在半山腰静默,远距离观察着机甲。
“队长,怎么办?机械蠕虫太多了。”
“我子弹已经空了。”
“死在这种最低端的异种手里,真是丢人,唉。”
“都给我闭嘴!”领队人叫梁衡,他一边手中不断操控着跟蠕虫周旋,一边焦急发出命令,“不要恋战,我数三二一,艾迪跟我一起冲,你们赶紧撤,我来断后。”
他们已经跟这群大虫子僵持许久了,子弹早已打空,而操控机甲需要精神力做支撑,这几人的实力不足以让他们耗费这么久的时间,早已精疲力尽。
在梁衡下令后,艾迪一个操作不慎,跌入虫潮中。
乌压压的钢铁间爆发一声凄厉的惨叫,一只蠕虫的口器裹住了艾迪的左脚,牙齿瞬间破开机甲,开始啃食金属。
机甲师与机甲以神经相接,艾迪当场险些痛晕过去。原本已经准备逃跑的队员立刻回头来救,突围失败。
虫潮似乎感受到猎物的挣扎,山脚处黢黑的洞口里,又源源不断冒出新的蠕虫来,不知道这山体里究竟还有多少。
“你们快走,别管我!”艾迪奋力撑着被啃噬掉一半的腿站起来。
“说什么屁话,军校从来就没有放弃战友的先例!”
“战斗到最后一刻,决不放弃!”
“对!”
军校……安澜心念一动,他们竟然是机甲军校的学员吗?
他动身往山谷走去。
梁衡几人已经做好了死无全尸的准备,忽然间机械蠕虫似乎转移了方向,一股脑儿往另外一边挪动去。
梁衡心里一喜,以为遇到了军校其他小队,但他抬头一看,竟是个穿着破烂单薄的少年,手里拿了一把黑色的短刀,静静立在风雪中。
机械蠕虫离他逐渐近了,而他甚至机甲都没有放出来,依然安静站着。
梁衡忍不住朝那边大喊:“走啊!快走!别过来!”
其余几位队员也纷纷操控机甲举起手臂摆手,焦急示意安澜赶紧离开。
能进入军校的学员不多,他们彼此之间都熟悉,对面这位显然是个没见过的面孔,那意味着他可能只是个机甲都没有的普通人。
对于普通人而言,异种的任何攻击都是致命的。
但对面这个普通人仿佛听不懂人话一般,甚至抬头冲梁衡勾了勾唇角。
闪电消逝的一瞬间,梁衡他们看到了安澜的表情。
他在……笑?
梁衡骂了句:“妈的,这人脑子有病。”
“等下,”艾迪道,“他是不是……在替我们吸引火力?”
原本团团围住六人的机械蠕虫走了一半,周围出现零星空缺。
梁衡猛然惊醒,第一时间迅速下令道:“走,快撤!”
几架机甲拖着残缺破烂的身体,跌跌撞撞冲出去跑远了。
于是剩余的机械蠕虫没了攻击对象,也一窝蜂似的往安澜这边来了。
安澜站在雪地里,面前是黑压压一片虫潮,那些蠕虫的背上泛着黑色的金属光泽,挪动着肥胖的身体靠近,细微的电流嗤啦啦作响,和天空中不肯停歇的雷暴交相辉映。
安澜漫不经心地玩着刀。
这是老师留给他的,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大约有小臂长,通体乌黑。安澜捡垃圾的时候,捡到的金属块过大,会用它来分割,刀刃十分锋利,趁手得很。
蠕虫移动速度不快,安澜的耐心耗尽。
他上前走了几步,对面正冲着的那只蠕虫昂起头来,迎面张开口器,里面的两排尖牙混着黏液,叫嚣着挑衅。
安澜轻轻按住它的头,手起刀落,刀尖迅速插入蠕虫体内一挑,一个泛着金属光泽的物体被挑出来。
安澜眼前一亮,那是一个银色的刀片状物体,中间闪烁着一点紫色微芒。
这就是能量晶核,安澜在手上把玩了几下,觉得新奇。
被挖走了晶核的蠕虫像熄了火的引擎,几乎瞬间就不动了。
安澜看向那些源源不断涌来送死的异种,提着刀冲了进去。
机械蠕虫最值得忌惮的就是周身带电。电流不大,刚好够干扰低端机甲操控。它们虽然不强,但是新手机甲师沾上群居的蠕虫巢穴,打不完甩不掉,机甲还会失灵,膈应死人。
偏偏安澜对电流免疫,这群1级异种就像是送上门来的能量晶核,只不过需要安澜挨个拆快递包装而已。
安澜非常愿意享受这种拆解的乐趣。
机械蠕虫似乎意识到面前这个人极度危险,潮水般涌来后又退却,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安澜蹲在地上将散落的能量晶核捡起来,数了数,足足有五十四个。星星点点的紫色光芒若隐若现,像萤火虫一样围绕在他周身,安澜忍不住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
*
梁衡一行人一路压抑着沉默,他高大的背影似乎有些佝偻。
他们小队的机甲受损严重,精神力也损耗殆尽,长时间使用脑神经操控机甲导致数个人口鼻流血。
雷暴早已停止,天快要亮了,他们到达了小队的装甲车,翻过前面这座山,他们就能进入卫城边境,离开雪域无人区。
梁衡鼻血又流出来,他站定脚步仰起头。于是后面的队员也跟着停下。
“你们觉得……他还活着吗?”艾迪一瘸一拐地走近。机甲被破坏的疼痛太过强烈,至今余韵还在冲击着神经。
梁衡依然沉默,事实上从命令下达的那刻开始,他的良心就饱受谴责。
大家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
“他救了我们,用他的生命换来的。”
“唉,我无法想象一个普通人有怎样的勇气才能去面对漫山遍野的异种。”
“可我们当时甚至没有犹豫,就丢下他走了。”
“可……可我们不走,他也活不成了。”
“万一呢,是我们抛弃了他。”
“回去。”梁衡忽然出声,“我不能放弃任何一个战友,也不能放弃普通人。”
“我们回去救他,如果他有能力撑到现在,我们或许可以把他救出来。”
“好!”
“对,回去救他,万一有希望呢!”
“他妈的,老子跟这群丑八怪虫子拼了!”
几人拖着疲惫的身躯,强行打起精神,互相鼓着劲儿,再次冲回了那个山坳。
小队翻过最后一个山头时,熹微晨光刚好也到达了那里,眼前景象一览无余。
梁衡等人,无意识地张大了嘴巴,齐齐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