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家看谁敢动!”她一袭明黄宫装,眉目凌厉,珠钗摇晃见行进至此。
乌拉那拉氏先是行礼问安,太后直奔皇上身侧坐着的人,痛心疾首道:“皇帝,你太不知深浅!”
“若不是哀家的人被你调离慈宁宫私自行刑,哀家还不知,如今的弘历已然变成了这个样子。她扫了眼三七,又道:“只顾这个女人,不听妃臣谏言,国不国,家不家,你看看你,哪里还有一点做帝王的样子!”
“如今,若不是哀家来此,你还预备如何?”
她苦口婆心,声声震耳欲馈:“皇帝,算是哀家请你,将这个女人,打入冷宫,生下孩子听候发落。”
“来人,把她拖出去!”
“朕看谁敢!”
他厉声斥道,站起身来竟是要比太后的气势还要强胜,他斥道:“朕若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还算什么君王,治国先齐家,母后,可有此论?”
“那又如何?”
“朕命琼嫔到慈宁宫偏殿等候,她却去了宫门外跪着,整个膝盖上的碎玉渣子,母后,仁治天下就是这样教导的?贤良淑德,母后,您扪心自问,这宫里的女人,哪个占了其中一样?哪个不是满目算计?”
“皇额娘,儿子在这里,恳请您好好想一想,儿子不愿做不恭不孝之人,可若是您硬逼儿子做,儿子也别无他法!”他话已说到尽,面对这些女人之间的斗争算计,只余疲力。
三七强撑着身子跪在床上,包扎好的膝盖泛起湿意,大抵是伤口又被撕裂了,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皇儿,帝王怎可三千佳丽独宠一人。你不是谁的附属品,更不是谁争宠的工具,你我各退一步。”
“让琼嫔,生完孩子便随行道观,剃度出家,哀家便一切责任都不追究。而你,也不能够再提及娴皇贵妃降位的事,她毕竟是从潜邸就跟着你的女人,如今已然到了这一步,你让她的脸往哪儿搁!”她苦口婆心,循循善诱。
她叹了口气:“这样,对你,对妃子,都是好事一件。”
“朕绝不同意!”
“嫔妾愿意!”她与男人几乎同声而语,对视一眼,那双包容万物的温柔双眸似会说话,让人不自觉便停下脚步,驻足其间。
“嫔妾愿意!”她看着男人,强调一遍。
“琼嫔,不许多嘴。这是朕的家事,你怎可胡乱掺和!”
她眼神戚戚哀哀,又似乎无限包容,只是纯真的近乎冷漠,她还不甚懂得,真正爱上一个人,是没办法包容的。
乾隆似乎被这样的她堵住了嘴,他嘴唇抖了抖,这宫里的女人没让他软下脾气过,可是她一个眼神,乾隆就恨不能将真心双手奉上。
他躲住不去看那张迤逦的面孔,三个女人一台戏,其中两人又不怀好意,乌拉那拉氏背后盯过来的光芒似乎要把三七钉在耻辱柱上处决。
三七有些疑惑。
又觉得理所当然,乌拉那拉氏爱皇上,钮钴禄氏无法忍受旁人将她取而代之,她不允许,前朝大臣们更不允许。
百年后史书记载会怎么说?
‘是了,’他们会说,乾隆十三年,某位贵人始初入宫,帝沉迷,其意图惑乱后宫,品行不端,贤后劝导,送其出家。
连个正经名字都不会留下,她在其中又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呢?
三七早该知道,这天下的错,大抵都是女人的错,她该怪世道还是皇权呢?一国的分崩离析必有女人的角色,不是女人惑乱后宫,就是帝王沉迷女色。这些无能之人需要一个世道论述的靶子,狠狠扎进去,永久的供人鄙夷警醒。
乾隆需要的不是爱人,是温顺体贴的后妃,是生育皇嗣的工具。
她突然觉得,真的没什么意思。
就好比一只猫儿挠了你一爪子,仅仅是因为饭菜不合口味,难道还要照样挠回去吗?跟猫儿计较,岂不是自己也成了供人赏玩的爱宠。
三七突然间清晰透彻到底,明明白白的捋顺了其中的缘由是非。
她看着这两位宫中顶尊贵的女人,令人发笑。她垂下头去。
僵持还在继续。
在这场拉锯战里,三七毫无分量,被来来回回撕扯的什么都不剩。
可是从眼眶中掉落出来的冰凉液体,分明还在告诉她,她痛极了。
“封号不夺,可是位分是必定要降,皇额娘,您是太后,执掌后宫多年,这点子是非,您还分不清吗?”
“若执意要与朕决绝,皇额娘,那便先来翻翻旧账如何?”
太后猛的抬头:“皇儿!”
他冷笑一声,看着地下跪着颤抖这个女人,突然间感觉一阵恶心。
这宫里,又跟一群蛆虫相互碰撞有何不同。
“太后,朕尊称您一句母后,可是您,定要分清是非对错啊。”他声音低沉,三七不知为何,却相信此下的太后一定会同意。
许是太后的表情,实在难以令人不为之讶然。
太后这些年来保养得当,眼角细纹却抵挡不住岁月的侵蚀,愈发在那张清秀的容颜上留下足迹,此刻似乎格外深了些,她动了动嘴,说不出话。
最后只是道:“哀家累了,皇帝,你大了,处事愈发沉稳。”
他连装都不太像样,只是抬了抬嘴角,低声道:“哪有皇额娘来的精妙。”
他话说的巧,太后却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明里暗里的讽刺被顶了回来,多少年没再受过这样的委屈,还是在一直恭顺孝顺的弘历这里,可她身上的确有不能公之于众的秘密,无法,身侧嬷嬷搀扶着她出了乾清宫。
“儿子不送了。”
太后没有回头,二人却心知肚明,这张蛛网上的裂缝越来越大,一人唯恐暴露出去,另一人却游刃有余,撕破脸皮谁也不好看,这次,即使跟了她这么多年的小允子血泪模糊的来求情,她也横竖帮不了了。
太后一走,乾清宫气氛似乎迅速冷凝下来,犹如寒霜附体,一下子将乌拉那拉氏冻住。
良久,这令人难以消受的折磨才结束,乾清宫一砖一瓦皆是精制细造,可依旧抵挡不住这愈来愈冷的天气,地板上的冰凉分分明明的过度给了她,似乎在惩罚慈宁宫门口她对这个女人做的一切。
这个女人穿着精细柔软的织物,跟她的夫君手牵手坐在一起,倚靠着男人,似乎格外的向一株不会成长的菟丝花,可是菟丝花都有人依附,她却没有。
冰凉的泪水落到地板上,无人言语,三七拽了拽男人袖口。
他才不紧不慢开口:“朕给太后留了面子,可是你记住,娴之一字,德不配位。”
“退下。”
她闭上双目,才能不将注意力放在她少年时便爱着的人身上,那时年少,合欢树下,吟诗颂对,似乎都是不可追忆的往事,随风而去从没留下过足迹,当真的只有她一人而已。
“臣妾谢皇上施恩!”
三七歪头望他,男人眼底的冰冷一触即发,这时她才能真切的体会到,面前这个男人,是杀伐果断,说一不二的君王。
说一不二的君王掩去了眸中情绪,柔声道:“怕吗?”
三七知道他问的是方才。
她没说话,只是将力量倚靠在面前男人身上,埋进他胸膛,汲取那丝不知是否还在的温存。
“皇上,您打算怎么处置他。”
一路以来,三七丝毫没问孟凡郅的处境,似乎快要忘记这个人,乾隆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希望的。
他揽住女人的手紧了紧,声音听不出喜怒。“你希望朕能怎么处理。”
“皇上,留他一命,当是三七求你。”
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男人松开她。
“为了一个曾经要害你的男人,你来求我?”
“孟三七,你还有没有心?”
“你怀着朕的孩子,住着朕的宫室,是朕的妃嫔,你有何资格为了他来求我?”
他接连发问,三七的心似乎要被拉扯的破碎掉。
她狠了狠心,道:“是。”
“他是嫔妾一母同胞的兄长,嫔妾割舍不下他。”
“啪!”
三七轻微抖了下,准备承受接下来他劈头盖脸的怒火。
可是良久。
男人什么也没说,哑声道:“朕成全你。”
他拂袖而去,似乎连一丝留恋也无。
三七终于遏制不住汹涌的情绪,她抱住肚子,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
三七告诉自己,她不悔,从没悔过。
可是疼痛的心脏分明告诉她,她舍不得面前这个男人。
君王无情,少年爱人不过过眼云霄,三七不敢赌,她什么都没有,她不敢拿自己和孩子去赌君王对她的真心,她更不能赌,让帝王受人非议三千宠爱于一身,天下臣民会怎么说,她爹又会怎么看她。
“忠君护国。”是孟令贤唯一的信念,他尽心尽力辅佐着皇帝登基,到如今这把剑已然锋芒毕露根本不需要外人来打磨。他还是经常教导女儿,为一国臣,护一国君,即使你是皇上的妃子,也要记得,先是臣子,再而嫔妃。
她告诉自己,不能这么自私。
这根紧绷的线,被三七一刀剪开。
即使痛彻心扉,也好过日后分别。
膝盖很痛,可是会哄她的那人已然不在,被她亲手,推了出去。
不多时,李玉来了,隔着帷幕,小心搭话:
“琼嫔娘娘,皇上命奴才告诉您,他应下的事决不食言,还望您,日后多多保重。”
三七知道,回不去了……
我我我,好累了,实在是更不动了,一天两千字顶破天了,各位晚安!
信我,这是个甜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