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豆蔻阁后院。
刘郁离看着京墨的眼睛,神色严肃,“京墨,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等下京墨要回郁离山庄做一件事,她之前隐瞒的事再也瞒不住了,与其让京墨从别人口中得知,她宁愿自己戳破,“我今天会把豆蔻阁的地契和秘方全部交给王复北。”
闻言,京墨倒吸一口气,后退了几步,一种被背叛的感觉油然而生,“你是故意的。”故意瞒着她,故意到了最后关头才说出。
刘郁离:“是我的错。”
如果不瞒着京墨,她肯定会阻止郁离山庄的人交出秘方,拿不到秘方,王国宝绝不会善罢甘休。
深深的悲愤充斥着京墨的双眸,“你已经想出了办法,按计划行事,我们就能保住秘方。”
“那是你的错觉,你根本不知道王国宝是什么样的人!”为了后续计划的顺利执行,刘郁离不得不一点点解释给京墨听。
“你知道卫将军谢安为什么年过四十才出山做官吗?”
谢安少有烟霞志,寄情山水之间,朝廷屡征不辟。然而,到了升平年间,谢氏在朝为官之人,尽数逝去。
不久后,谢安的弟弟谢万又在领兵北伐的过程中犯下大错,被贬为庶人,谢氏一族权势骤跌。
因此,谢家的不少产业、田地为人所夺,为了维护谢氏一族的利益,谢安迫不得已才选择东山再起。
正如南宋爱国诗人陈亮的那句,“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魏晋时期,士族居庙堂之高,不是为了天下苍生,而是为了夺取更多的土地、更多的财富来维持士族门阀高高在上的体面。
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再过两年,淝水之战就要到来,秦国的皇帝苻坚携几十万大军进攻东晋,战前苻坚就半场开香槟,筹谋在胜利后给谢安封什么官了?
不管天下姓苻还是姓司马,士族门阀还是士族门阀,他们沉浸在争权夺利中不能自拔,一心想的就是家族传承,永盛不衰。
产业被夺这种事,谢氏在式微时尚且无法避免,她如今无权无势,能做的就是打碎牙往肚子吞,韬光养晦,待到有朝一日大权在握,失去地再十倍、百倍的拿回来。
这也是她手里明明有很多赚钱的法子,却一直只在一些的生活用品上打转的原因。
“是因为谢安再不出山,谢家就要被人吞了。豆蔻阁的东西不是我们手里最好的,现在失去了,以后还有机会拿回来。若是真同王家硬碰硬,死的只是我们。”
存铺失人,则人铺尽失。存人失铺,则人铺皆存。历史书上无新事,有些道理哪怕过了千百年也不会改变。
京墨心有不甘,“你说过,丛林有丛林的秩序,外面有外面的规矩。豆蔻阁这么多人,又不是他王家的奴仆,还敢光天化日之下杀人吗?”
刘郁离:“我不清楚,但我们输不起。”
“那些秘方就不是我们的命了吗?”京墨眼里一片泪光,“你知不知道你随意的一个想法,我们要付出多少心血才能找出答案。”
“可能在你看来,这样的想法你有千千万万,豆蔻阁的不算什么。但对我们而言,那是我们日夜灌溉才长出的花朵,这朵花扎在每个人的心中。”
郁离山庄是他们亲手建起的家园,从打下第一块地基到装上最后一根房梁,一共耗费了三个月。
在这期间,豆蔻阁的方子是众人一同窝在破墙烂瓦中白天看太阳,晚上数星星,一点一滴熬出来的。
“每个人都是怀抱着希望才坚持到今天,如果希望破灭,我们靠什么活下去?”
“世家门阀没有一万也有一千,今天退一步,明天退一步,我们早晚会无路可退。”
刘郁离:“今天这一步,我们必须退。”
她曾预想过在创业时期会遭遇哪些困难,每一个挫折她都想过应对之策,但她从没想到刚下海就遇到大白鲨。
“这是命令,你只有服从。”
京墨沉默了半晌,抿紧嘴唇,单膝跪地,行了一个军礼,“是。”
午时,摘星楼。
王复北推门而入,不出意外刘郁离已经坐在桌后了,桌上既没有茶水果点,也没有玉盘珍羞,唯一有的就是一个红木锦盒。
王复北刚坐下,刘郁离就将面前的锦盒推到他面前。
不知为何,王复北总觉得不该是这样,刘郁离的反应太过平淡,平淡到让人不安。
打开锦盒,里面放着一沓纸张,拿起最上面的一张,定睛一看是豆蔻阁地契。
王复北将手里地契放在一旁桌上,继续拿起下一张,微黄的纸张,上有行行墨书,清新俊逸,行云流水。
扫了一眼,左侧第一行写着珍珠玉容膏,又一行则是配方用料,写得极为详尽,哪怕他这种外行看了都觉得造出成品小菜一碟。
刘郁离没有在秘方上做什么手脚,王复北有些失望,但一想到王国宝昨日对王鹏的吩咐,这些失望转瞬即逝。
识时务又怎样,刘郁离以为坦然交出秘方就能换得平安,真是太天真了。人踩死蚂蚁是不需要理由的。
王复北大致扫了几眼下面的秘方,没看出什么问题,便将之前取出的两张重新放回,盖上锦盒。
“原来你的骨头也没我想象得那么硬。”
刘郁离看着王复北额角多出的伤痕,眼帘微垂,冷玉般的脸上,忽然生出一丝浅笑。
“狭路倾华盖,骇驷催双辀。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轻轻念出当日王复北所吟的四句诗,凝视着对面之人,似是闲聊,说道:“古代有一宝剑名曰绕指柔,柔软如绢,专克金甲将军。”
说话间,刘郁离的手指轻轻摸上脖颈动脉,“因为再坚固的盔甲都无法防范此处,一缠,一拉,人就睡着了。”
还是永睡不醒的那种。
王复北睫毛低垂,敛去眼底异色,蓦然抬首,问道:“你想借刀杀人?”
刘郁离眸色不觉深了几分,摇摇头,“我只是有一份礼物想托你送给贵人。”
一个巴掌大小的青玉盖盒被摆上桌面,盖面隆圆,纹以柿叶四片,顶有环形玉扣一枚。盖身如碗,外饰八瓣柿蒂纹,看起来就是一枚被叶片包裹住的柿子,青翠怡人。
“柿柿如意,这个名字寓意很好。”刘郁离说着捏起玉扣,打开盒子,露出真正的礼物。
那是一枚鎏金镂空雕花银香囊,仅比鹌鹑蛋略大,金光灿灿,绚丽夺目,最为精妙的是里面藏着一朵红花,鲜妍明媚,栩栩如生,靠近细看竟是一朵红牡丹,花瓣脉络、嫩黄花蕊,清晰可见。
一股从未闻过的奇香如云霞缓缓升起,织出一帘幽梦,让人飘飘欲仙。
“此香名为百日春。”刘郁离清冷的声音将王复北从幻梦中拉回。“闻到香味就会让人不觉想起三春盛景。”
王复北双眸闪过一抹探究,问道:“只是这样?”刘郁离可不像被人打了左脸还要把右脸贴上去的人。
“此香能持续百日之久,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宜与寒食散同用。”刘郁离缓缓道来,眼底划过一丝凉意,将玉盒盖上。“大补的东西,放一起容易补过头。”
王复北盯着眼前的柿柿如意盒,若有所思,问道:“百日春,若是春尽了呢?”
刘郁离微微一笑,回答道:“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间。”
“天上,人间。妙极!妙极!”王复北像是听到了绝无仅有的精妙诗词一般,眼中光彩四溢。
刘郁离一语双关:“若是践行,此物最佳。”
回建康是践行,上西天也是践行。
王国宝可以死,但绝不能死在这个时候,死在钱唐。
她提醒过此物不宜与寒食散同用,而王国宝恰好有吸食寒食散的习惯,但王复北会把她的提醒告诉王国宝吗?
答案是否定的。说者有心,听者未必无意。王复北若没有对王国宝起杀心,他就不会顺着刘郁离的话联想到王国宝就像金甲将军一样,再有权势也是有弱点,能杀死的。
王国宝点点头,说道:“如此贵重的礼物,我一定会亲自送给贵人。”
无论是青玉盒还是香薰球,皆是稀世珍宝,巧夺天工之物。以王国宝追求独一无二的心性,必然十分喜爱,日日携带。
王复北心底炸开无数烟花,眼睛晶亮,暗暗思忖,刘郁离想借刀杀人,但他一定没想到王国宝今日就会杀人灭口。
而三个月后,刘郁离的布局,又会杀掉王国宝。
那时王国宝早已离开钱唐,一切神不知鬼不觉,没有人会怀疑到他。唯一与他合谋的刘郁离也早已埋入黄土,秘密被彻底掩盖。
他此生最恨的两个人竟然同归于尽了,真是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
事情办完,刘郁离就要离开,走到门口,就听到身后传来声音,“刘郁离,我以后不会再与你为敌了。”
刘郁离没有回头,什么也没说,径直走下楼去。
两刻钟后,刘郁离走出巷尾,转身进入豆蔻阁所在的芳华街,还未靠近就远远听得一阵喧嚷,“走水了!”
“豆蔻阁走水了!”
“快救火!”
有人拎着水桶一阵小跑,有人抱着木盆,行色匆匆,有人手敲铜锣,大声叫喊,更多人如同刘郁离一般茫然,好好的怎么会着火?
刘郁离一路狂奔,来到豆蔻阁前,此时已是一片火海,熊熊火焰吞噬了一切,烟雾缭绕,什么也看不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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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血洗豆蔻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