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来得太快,等刘郁离听到梁山伯的叫声,王复北已经手持火把,身后跟着七八人闯了进来,熊熊火光驱散了大澡堂的无边黑暗。
那些人的脸在火焰的跳动中,狰狞又扭曲。
“快去拿走他们的衣服!”
“对!让他们没脸见人!”
“让他们跪地求饶!”
“看刘郁离以后还敢不敢要脱我们衣服!”
无数恶毒的语言让祝英台心生恐惧,忍不住尖叫出声“啊!”,整个人惶恐至极。
借着火光,一把捞起一旁的衣服往身上披。不能让他们抢走她的衣服,更不能让他们看到她现在的样子。
然而,太过惊慌的她忘记关淋浴,衣服瞬间被淋湿,黏糊成一团,怎么也穿不上,眼泪倏忽而至,一发不可收拾。
与此同时,刘郁离左手关停淋浴,右手抄起匕首,用力掷出剑鞘,重重击在王复北握着火把的手上。
剧烈的疼痛,让他忍不住放手,火把跌落在地,被地上的水流浸湿,彻底熄灭。
黑暗再度袭来,遮盖了一切。“英台关水!”刘郁离镇定的声音让祝英台冷静了不少,下意识执行她的命令。
“英台接住!”水流止住的一瞬间,刘郁离的声音再度响起,下一瞬祝英台整个人被一团干爽的衣服蒙住。
她整个人忽然活了过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穿衣服,穿衣服,她要穿衣服。
“蜡烛呢?”
“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快找蜡烛,不要挤我。”
“谁踩到我的脚了!”
突然失去火把,王复北一行人彻底进入失明状态,成了没头苍蝇。
黑暗中梁山伯根据之前祝英台的声音,心中有了大概,沿着她窸窸窣窣的穿衣音,摸索着找到了她的位置。
伸开双臂,站在门板前,“英台,不要怕,有我在。”他今天就是死也不会让这些人打开门板动英台一个指头。
另一边,刘郁离穿上仅剩的裹胸、短裤后,陷入绝境。脏外衣已被扔进水盆,新衣服又给了祝英台,就在她犹豫要不要把旧衣服从水里捞出时,她察觉到有人在靠近她的位置。
黑暗中刘郁离看不清那人的脸,她站在门板后,紧紧握着匕首,在他逼近的一瞬间,一把拉开门板,遮住身体的同时将外面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拖了进来,然后飞速关上门板。
左手一记手刀就要将人打晕,不料却撞上对方横挡过来的手肘,一击不成,刘郁离迅速改变策略。
左手拉住那人手臂,一个翻转将他手臂折于背后,用手肘顺势将人牢牢抵在门板上,站在那人身后,右手匕首紧紧贴上他的脖颈,“别动!”
脖颈处的微凉、刺痛让正在反击的人停住了所有举动。
刘郁离见他如此识时务,放开他的手臂,腾出左手,绕到那人身前,摸上他的腰带。
“刘郁离,你做什么?”听出是马文才的声音,刘郁离完全没有停手,说的坦然,“借你衣服用用!”
原来是他,怪不得反应如此迅速,没被她打晕。
漆黑的环境,背对的站位,让马文才对刘郁离的困境一无所知,只以为她恼恨他的举动,要脱他衣服折辱人,心里不肯,于是微微侧身,伸手反抗,冷不防摸到一片温热滑腻的肌肤。
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立马挪开手掌,却不小心触到一块凸起的疤痕,不由得沿着纹路摩挲。
“你的手再乱动,我就剁了它!”刘郁离扯了几次没有扯掉马文才的外袍,正是火大之时,而他那只在她肩背作乱的手,彻底点燃了心中怒火,右腿上前一步,再度将人压在门板上。
是箭伤。黑暗中马文才凭借经验刚确定伤痕来源,就听到刘郁离的话,脸上一红,耳朵也跟着发烫,当即收手,却不愿意在刘郁离面前服软,回怼道:“你的手就很规矩吗?”
刘郁离的手一直在他腰腹间打转让人好不自在,但一想刘郁离现在的处境,倔强的声音不由得软了三分,轻声道:“我自己脱。”
虽然好奇刘郁离的衣服哪去了,但心知此时不是问话的好时机,马文才一连脱了两层给刘郁离,脖颈处冰凉的匕首才被挪开。
有了马文才的配合,刘郁离之后的行动很是顺遂,一边将衣服往身上套,一边言语威慑阻止马文才转身,“你最好不要乱动,以免撞上我手里的匕首。”
沐浴时携带匕首放到别人身上,马文才一定起疑,但搁刘郁离身上实属正常,对于一个枕头下都放着匕首的人,随身携带利器,没什么奇怪的。
此时,马文才对刘郁离身份的好奇上升到新的高度,他是北方秦国派来的间谍吗?
不太像,刘郁离不通胡语。他的官话虽然十分雅正,但有些个别用语还是能听出几分南方口音。
马文才心头思绪万千,关于刘郁离身份的猜测一个个浮出,又一个个推翻。
此时,王复北等人终于适应了黑暗的环境,探索着找到蜡烛,点燃后,端着三四支蜡烛来到刘郁离的位置处。
刚穿好衣服的刘郁离再度拉开门,一脚将王复北踹翻在地。
瞥了一眼躲在梁山伯身后的祝英台,见她身上衣衫虽算不上多整齐,却没有裸露肌肤,彻底放下心了。
马文才瞥了一眼刘郁离和祝英台身上明显过长的衣服,就猜到了来龙去脉。
书院学子的衣服是统一定制的,款式相同,但因为个人高矮胖瘦不同,有细微差别。
他身长八尺、刘郁离七尺,而祝英台比刘郁离矮了半头,因此两人本该到脚脖的衣服直接盖住脚面。
过长的衣服并没有限制刘郁离的发挥,她握着匕首,眼也不眨,径直扎入王复北心口。
刘郁离出手又快又狠,众人猝不及防,等反应过来时,殷红的血就以冷白的刀尖为中心,沿着衣服的纹路缓缓洇开,开出朵朵红梅。
剧痛之下,王复北尖叫一声,凄厉至极。
蜡烛自许昌明手中跌落,他却一无所觉,眼前只有一片血色,颤抖着喊出几个字,“杀人了!”
“闭嘴!”刘郁离冷若寒冰的声音制止了更多叫喊,巨大恐惧之下,不少人直接失声。
王复北第一次感到害怕,心底的恐惧似野草疯长。
他不过是想带人拿走刘郁离的衣服让他出丑,逼他求饶。就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刘郁离就要动刀子杀人,真是个疯子。
“刘郁离,你敢杀了我,王家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王家远在天边,而你的命现在我就能拿走。”刘郁离一个用力,匕首又深了几分。
窥见刘郁离眼底的杀意,王复北脸白如纸,大汗淋漓,“放……了我……我……不敢了。”
说完,眼一翻,身子一软,直挺挺地躺在地上。
刘郁离利索拔掉匕首,站起后环顾众人一圈,陈述道:“再有一次,明年今日就是你们忌日。”说完,转身离去。
刘郁离说得平静,脸上甚至没有一丝阴狠,但漆黑到能吞噬一切的眼睛让所有人相信要是再敢招惹刘郁离,他一定会杀了他们。
梁山伯蹲在地上给王复北把脉,片刻后确定没有性命之危,松了一口气,抬头看着众人说道:“快救人,他没死。”
之前,刘郁离突然出手让他惊愕了片刻,不多时理智回归,注意到刘郁离的刀尖深入寸许,并不足以致命,就知道他下手还是有分寸的。
祝英台望着刘郁离不断远去的背影,怔怔出神。王复北等人的龌龊卑劣超过了她的想象,但真正让她震惊的还是刘郁离的另一面。
山贼事件第一次让祝英台意识到刘郁离已经不是祝家那个爱说爱笑的小丫鬟,而今日的事则让她深刻意识到刘郁离变了,变得有点陌生。
她无法想象刘郁离在离开祝家后怎样的遭遇才能让一个温柔善良的女子变得冷漠无情?
马文才冷冷地瞥了一眼陈璋等人,吩咐道:“还愣着干吗,送医馆去。”
陈璋不敢置信道:“他真没死?”
马文才抬眸看向众人,跳跃的烛光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他要是死了,就是你们下得手。”
说完,追随着刘郁离的身影走出了澡堂。
等马文才回到房间,刘郁离站在床畔,正背对着他,穿上最后一件外衣,转身之后,一个巴掌甩在他脸上。
马文才擦去唇边血渍,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帘,说道:“你刚才对我动了杀心。”
刘郁离的回复直接又坦白,“要不是尸体不好处理,你现在已经凉了!”
为什么他的心性如此狠辣?王复北要对付的是她,马文才则是针对祝英台,同样卑劣的行为难道还要再分三六九等吗?
刘郁离并不知道的是马文才来此,不是为了祝英台而是因为她。
早前,马文才安排马峰将祝英台的消息泄露给王复北,自己则打算稳居钓鱼台,置身事外。
今日当刘郁离如往常一般早起时,半梦半醒的马文才没有在意,直到他突然想起刘郁离出去时没有带枪,才意识到他早起可能不是去后山练武,而是和祝英台一样去澡堂沐浴。
一想到王复北等人的计划,马文才惊得从床上弹起,立刻套上衣服,急匆匆赶往大澡堂。
他没想到面对紧急突发情况,刘郁离镇定自若,直接打落火把,争取到时机。
他靠近刘郁离的位置是想看看他需不需要帮忙,谁知无衣可穿的刘郁离直接将取之于敌的手段用到了他的身上。
哪怕他心中气恼,依然将自己的衣服借给刘郁离,却不想他为了祝英台竟然对他如此绝情。
潋滟水光为马文才麻木的眼眸增添了几分光彩,惨白的脸色澄澈到快要破碎,一字一句皆是控诉,“刘郁离,你不公平。”
同样是刘郁离的朋友,那样的情况下,他选择将自己的衣服留给祝英台。如今,更为了祝英台对他起了杀意,他到底哪里比不上祝英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