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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千旅怀疑自己被杀那天可能被捅到耳朵了,要么就是她师父哪天揍温寻琰的时候把他脑子揍坏了。
他刚刚在说什么?他什么她?什么心悦?他心悦谁??
唐千旅倒也不是没有受到过他人青睐,但是事实证明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她跟温寻琰就是八字不合水火不容,要想让周围太平下来只有把他俩拉开十万八千里远,但是现在这突如其来的坦白究竟是什么情况??
她感觉自己现在真是一口老血都要呕出来了,本来就觉得那些坊间传闻已经够离谱了,没想到一千多年过去了,还有人上赶着来往这种传言上倒油?
唐千旅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下穿越回去拉这位小兄弟一起陪葬的**,阴沉着脸站在一旁,冷眼看着温寻琰跪在雨中,呵呵一笑。
呵,跪吧,您再跪下去,您师姐就要做第一个在阴曹地府还要折寿的人。
只可惜,北宋时的温寻琰并没有听到她说话,他只是长久而又沉默地跪在墓碑前,雨点同时落进墓碑的碑文上,顺着其凹陷下去的刻痕缓缓滑落,温寻琰抬眸,看着上面刻着的字,犹豫了片刻,随即缓缓地伸出手,似乎是像感受不到湿冷似的,将指腹轻轻地摁在了碑文上,替它拂去了雨水。
雨珠顺着斜坡向下流淌,周围的枯草紧紧地贴伏在泥土上,青年的衣袍上早就沾满了泥点,跪拜之时,还有旁枝剐蹭了他的衣摆,但他并不在意这些,既没有大哭,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周围只有越来越大的雨声,缓缓地蒙住了世界上的其他喧嚣。
不过他并没有跪得太久,很快,身后就传来另一个人的脚步声。
声音由远及近,在温寻琰身边缓缓停下,下一秒,有人俯身,拿走了靠在墓碑边的古镜。
温寻琰原先根本没有要搭理来人的意思,但当他看见后者拿走了古镜之时,没有再保持安静,他目视前方,脸色还算平静,但语气中已经隐隐捎上了质问的意味:“你拿走她的遗物做什么?”
“望玉哪里的话,这可不是她的遗物。”来人温和一笑,伸手抚了抚镜子边沿的朱砂,平声道,“这是娘亲留给我们的遗物,如今我连最后一个亲人都不在了,望玉还要如此狠心,断掉我的最后一点念想吗?”
——唰!!
他话音刚落,温寻琰猛地站起身,一把抓住来人的衣领,把他用力往前一拽,整个人居高临下地逼近,压低的声音里,还带了一点儿不动声色的狠意:“你还有脸说,你把她看成你姐姐了吗?你在她背后偷偷做了什么,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吗?”
“敢问望玉,我做了什么?”来人似乎一点都没有因此而慌了阵脚,含笑看着他,“我与姐姐虽为一母同胞,但也素不相熟,我马上要动身回京了,你这么血口喷人,恐怕有失礼节吧?”
“什么礼节?”温寻琰冷冷地一撩眼,直勾勾地盯着他,“在她死后到处散播她的谣言,难道不算是有失礼节吗,唐千鸿?”
唐千鸿仍然被温寻琰死死拽着,他被迫半仰起头,但即便如此,他依然面容平静、毫无惧色地回视着温寻琰,无言片刻,随即像听到什么荒谬极致的笑话一样,“噗嗤”一声冷笑出声,就连声音也骤然拔高:“或许是存善师兄,要么就是子谦师兄,他们都嫉妒姐姐,你不知道吗?这些流言,与我何干?若是望玉真的用情至深,那就一并把他们杀了给她陪葬,我不过一介小小史官,她又是我血脉相连的亲人,杀了她,对我而言有什么好处?”
“望玉,有件事情,你该知道的。”唐千鸿缓缓直起身,偏头俯在温寻琰的耳边,慢条斯理道,“她的命中注定不该走这条路,太过抢眼的功名荣光,放在她的身上,她受不住的,这是她的宿命。”
温寻琰倒也不回答,只是瞪着他,满脸都是冰冷的雨水,眼底微微猩红。
“你要执拗到底,那我也随你去。”唐千鸿见说不动他,颇有不屑地笑了声,用力挡开温寻琰的手,宽袖一拂,笑容尽收,眼底间满是如视蝼蚁般的鄙夷和冷漠,“师父时日无多,姐姐又已经去了,陶蝉跟那些普通的匠人没什么区别,你不成器,这个师门在唐千旅死的那一刻已经完了,把师门生死存亡的决定权交到一介女子手中,不觉得失败么?再者——”
他背过双手,弯身,凑近温寻琰,上上下下打量他片刻,突然笑了:
“——古往今来,谁会去记一个匠人的名字?你何尝不能理解成,师兄们是在用这样的方式让她名垂千古呢。”
“这事儿嘛,古来多争辩。”唐千鸿“害”了一声,无所谓地摆了摆袖子,“名字留住,已经是寻常女子所不能企及之高度了。”
说罢,他也不再去管温寻琰,揣走了古镜,起身扬长而去,只单留下他一人。
大雨倾泻而下,哗然声永无止尽,脸上全是潮湿寒冷的流水,膝盖微微陷进松软的泥土之中,但这一切感受都被无声地模糊掉了,温寻琰只能感觉头顶黑云的阴影沉沉地压下来,罩在他的头顶,久久都难以散去。
温寻琰盯着碑文上的名字,过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她的宿命,是成为大宋无人能及的文物修复师。”
唐千旅看完,忽然感觉自己的每一次穿越都是一次对于自己认知的重构,要不是从小就听惯了那些风言风语,她还未必顶得住这么接二连三的冲击。
行吧。唐千旅索性破罐子破摔,同门背后捅刀亲人冷眼旁观,唯一看起来可以信任的小师弟对她还有那么点点非分之想,结果几个人一起合力起来跟她装模作样地扮起了相亲相爱一家人,她有时也是常常想不明白,这里既不是名门官场,又不是三千后宫,就算要争宠,他们就着这男女之别也争不到一块儿,怎么就闹出那么多腥风血雨出来?
但凡有这种互相揣测的时间,他们就算是出去卖/身卖艺也能赚笔钱修修他那间小居所了啊,没见着它下雨天都漏水么?
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跟银两过不去,反倒来费尽心思地算计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女子,甚至还只是为了杀她而杀她的。
唐千旅不懂,唐千旅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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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近些天的经历让唐千旅快心如止水修炼成仙了,但该找的证据还是要找,即便这些记忆让她深刻地认识到周围那群人一个比一个奇葩,直接证明他们行凶的证据,她却并没有找到。
而巧的是,那面古镜似乎被保存得很好,再往深处探寻,好像仍有可以读取的记忆。
唐千旅率先在心中给自己打了个预防针,然后闭上眼睛,重新进入古镜的记忆中。
黑云压城、暴雨如注。
宅内已经空无一人,前日被凶手捅破的窗户还没来得及修补,被撕裂的油纸半挂在空中,被雨水打得残破不堪,窗外树叶作响、狂风咆哮,寒冷的气流顺着缺口灌进房内,靠窗的桌子上,蜡烛早就烧完了半截,现在已经逐渐冷却凝固,再往房子的更里看,更是一片幽黑死寂,只有风刮动窗户时的咯吱咯吱声,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动静了。
整个房内看上去与唐千旅死去之前的摆设并无二致,唯一不同的是,宅院的厅堂内,多了一口黑色的棺材。
那棺材里装着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唐千旅觉得在死之后,还能观摩自己在不同时代不同形态的尸体,顺便探讨下她的历史研究价值,这样的经历也真是没谁了。
一想到这儿,她不由得哑然失笑,但还没来得及再自我调侃些什么,突然就听门房间外传来了别的动静。
自从被人杀死之后,唐千旅对任何细微的动静都变得极为警惕,此时听到门口有脚步声,当即浑身紧绷起来,立马死死盯住门口。
门半敞而开,地板上只有树叶摆动时来来回回的黑影,唐千旅的目光锁定在门口的玄关处,起初门口还没什么可疑的动静,但这样的平静也不过几秒——
——突然,有一道长长的黑影,顺着宅院的地板,极为缓慢地移动进了屋内。
然后,再一点、一点地攀上对面的墙壁。
唐千旅眯眼看去。
那黑影上头呈圆形,中间形状变窄,在向两边展开,她不会看错,那分明是个人形!
就在下一秒,轰!!
闪电掠过苍穹,惊雷轰然作响,一道白色的亮光骤然降下,刺眼的光束闪烁的瞬间,门口访客的黑色斗篷被照亮了一秒,他的大半张脸被宽大的兜帽挡住,唐千旅没来得及彻底看清他的脸,只是在电闪雷鸣的一刹那,看到他帽檐地下那一只神色平静、冰冷,轮廓却又有几分熟悉的眼睛。
黑衣人四处打量了片刻,在确认没人之后,放轻了脚步,径直走向了门口的黑棺。
师父卧病在床,她无儿无女,又死得仓促,连下葬的地方都没有找好,只能先草草地烧了,棺材暂放家中。
古人多信鬼神,一般这种死过人的凶宅,旁人都嫌晦气,大多避而远之,那人却像是毫不畏惧一样,直接动手掀开棺木,看着唐千旅的尸体,微微喘着粗气,目光死死地盯着棺材中。
他神色戒备地朝四周看了看,在确认四下无人之后,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上面的符文唐千旅看不清楚,只觉得它的笔画峰回路转、形状复杂,隐隐透出一股瘆人的阴森。
黑衣人俯身,竟直接动手,将随她同藏的手稿拿出来,又撩起尸体的长发,剪下一绺下来,拿着红绳系上,同符咒并在一起,夹入唐千旅的手稿中。
末了,黑影将手稿藏入怀中,神色如常地合上棺材,将兜帽往前拉了拉。
他上下检查了一下,在确认一切都处理好后,转身就要离开———
在他转身的那一刻,窗外重新划过一道闪电,白光骤降,在一刹那照亮了周围黑夜。
但就是那一瞬间,让唐千旅彻彻底底地看清楚了。
窗外暴雨咆哮,周围风声哀鸣,男人的脸部轮廓更加硬朗凌厉了些,但是眉眼之间,那股桀骜不驯的邪气却不减当年。
那分明,就是云鹤然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