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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嚣张跋扈、怼天骂地的那位少年,正是把他师父气到折寿十几年的宝贝儿子望玉。
而彼时的少年正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直接将那个找茬的人赶出了门外,唐千旅见他好歹还挂念着些所剩无几的同门情谊,挑了下眉,刚想勉为其难地开口道句谢,就见望玉径直向她走来。二人仅差了一岁,望玉没比她高多少,但看起来仍气势汹汹的,像是硬生生想压她一头:“师姐,你的脑子是不是被那一团修复时用的浆汁给一并黏住了?他那模样儿一瞧就是年老气虚,你不会躲吗?由着他打?”
唐千旅自诩还是一位成熟稳重的师姐,懒得在气势这种细节上和他争个高低,面对少年劈头盖脸的质问,唐千旅没有为此做任何的辩解,只是从袖管边沿摸出一把即将滑出的雕刻刀,看向望玉,平声道:“多谢师弟关心,我确实没打算躲。”
只不过是打算把刀抵人家脖子上了而已,但要是按望玉这么说,倒也没错。
望玉:“……”
“哎呀,你们两个净耍小孩子脾性,莫争了,莫争了。”陶蝉站在一旁,一边替唐千旅拂了拂衣袖上的灰,一边打着圆场,“不过几时师父就回来了,到时再将此时告知他罢,你俩都消停会儿。”
“……算了,懒得和你多嘴。”望玉见吵不过,撇了下嘴,硬邦邦地别过脸,“你弟呢?我要去找他玩儿。”
“不大清楚。”唐千旅微微偏头,“大约在私塾读书吧。”
陶蝉听见了唐千旅的话,也一同笑道:“听闻弟弟妙笔生花,是不可多得的好人才,果然是一家奇才,我们琬琅,也是难能可贵的修复高手啊。”
此时已经25岁的唐千旅站在一旁看着,一时没有觉察出什么更多的信息,她权当只是同门之间再平淡不过的日常,走马观花般地把那些记忆一一看了过去,正打算穿去下一件文物寻找信息时,四合院的大门突然被轰然打开,师父出现在了空无一人的庭院中,紧接着,她就听到了老人家凌厉的呵斥:
“听说你又闯祸了?”师父眉毛紧拧,一掌拍在门板上,发出砰地一阵声响,大声怒喝,“滚出来认错,温寻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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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千旅猛然一惊,等她反应过来,已惊觉自己的背后细细密密地出了一层汗。
她没听错吧?
她亲爱的师父刚刚叫那小师弟啥?
温寻琰???
八风不动如唐千旅,此刻也是觉得对于世界的认知受到了颠覆,她忙摇了摇头,想要把这个想法甩出去,反复催眠自己一定是重名,这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一千多年过去,人间人来人往那么多人,怎么偏偏就让他们两个狭路相逢了?
但她强行说服了自己片刻,又转念一想,这名字这么少见,世间重合的又能有几个呢,还都那么巧合地从事了文物修复的行业?
霎时间,她脑海中又再度浮现出前面谈烛所说的话,当时,男人的目光紧紧锁定在收纳柜里的文物上,像是已经知道了她本人的存在一般,加上他跟温寻琰说得那一句别有深意的话语,这一切原先看起来微小割裂的信息逐渐重合连接在一起,缓缓指向了某个不可置信、却又不得不相信的信息——
——车祸之后死而复生的谈烛,或许早就不是文物修复学院中堪称天才的青年了。
一想到这儿,一股寒意猛地窜上唐千旅的背脊,发麻的感觉在心中不断攀升,她重新望向储物柜中的一片黑暗,一种不祥的预感缓缓升起。
正当唐千旅打算再附体几件文物读取记忆时,收纳室的门再次被推开,温寻琰走进来,收起他平时那一贯嬉笑随性的样子,声音难得听起来有些着急和严肃:“唐老师。”
唐千旅看向他,面对现在的温寻琰,她难免有些百感交集,但鉴于目前的形势,温寻琰算是唯一一个她可以信任的人,因此在听到他的声音时,她还是稍稍放松了警惕,隐去了他可能和望玉是同一人的事情,说出了自己的推测:“温公子,你前面是不是有提到过,方才那位公子,之前有过血光之灾,后面却又在极短的时间内恢复如初?”
“啊?”温寻琰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这件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我以为你前面开玩笑的,你不会真觉得他是被什么东西附体了吧?”
“正是此意。”唐千旅的声音渐沉,“你记不记得我同你说过,我貌似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我怀疑,他可能附体到了你那位同门身上?”
“……唐老师,我都跟你说了要相信科——”温寻琰刚想把以前惯用的说辞搬出来,但是看着面前正在说人话的文物,又十分迅速地把话咽了下去,“好吧,就算这种说法真的成立,但是哪个正常轮回转世的人,会把自己投胎到一个时日不多、只能靠插管来维持生命体征的人?就算要害你,那也该附体一个有四十二块腹肌、武力堪比王重阳的原主再杀你一遍才对吧?”
温寻琰这番话算是话糙理不糙,一个想要害她第二遍的人,就算是重生,也不会选择附体到一个生死未卜的人身上,虽然谈烛的行为举止确实很怪异,但经过各方面的推理猜测,温寻琰其实更倾向于他脑子被撞坏了。
趁着唐千旅沉默思考的功夫,温寻琰看着她,再度开口:“重生小说暂且先放一放,我这边也有一件非常紧急的事情,唐老师,你记不记得当时的文物中,有一根玉箫?”
唐千旅很快就回忆出了那是哪根,她点头:“嗯,当时我附体过玉箫,是我师父的,我看着那位姓谈的公子修复的。”
“对,就是那根玉箫,唐老师,虽然我并不太赞同你所说的什么仇人夺舍这种玄幻小说里才有的设定,但是有一点你说对了,那个人,他确实有问题。”温寻琰的面色看上去有些凝重,“就在他离开这间收纳室不久后,他私自将玉箫损毁并带出了研究室,现在准备被送检的那根,是个赝品。”
“……什么?”唐千旅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毁坏文物这件事,无论放在哪个朝代,都是要招来牢狱之灾的重罪,他行事诡异也就罢了,把所有火力都转移到自己身上来,那又是为何?
更何况,她是亲眼看着他将玉箫一点点地修复完整,这时候又要将它故意损毁,目的何在?
“那……”唐千旅见识过了那么多大风大浪,也算冷静得迅速,她整理了一下思绪,向温寻琰询问道,“你们还能找到他的去向吗?”
“可以,有监控,他逃不掉的。”温寻琰道,“他在出了研究室之后直接回到了自己的家中,我们已经报警了,现在我和白澈一起去找他,不管怎么样,这件事不是小事儿,一定得让他说清楚。”
“…..就凭他以前的性子,你觉得就算问了,他会说实话吗?”唐千旅回想起自己每一次穿越的经历,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开口道,“如果我先你们一步到他那里,说不定能看到些什么,你知道他家住在哪里么?”
“具体地址有是有。”温寻琰看着紧闭的柜门,想起之前考古遗址的经历,道,“即便是现代的地址,你也能够穿越吗?”
“无妨。”唐千旅平静道,“试试吧,说不定有效呢?”
温寻琰点点头,压低声音给唐千旅报了谈烛的家住地址,虽然什么街道和单元楼听起来有些复杂,还包含了几个毫无规律可循的数字,但唐千旅还是很快就记了下来,温寻琰说完之后,她便立刻阖起双眼,在心中默默念着谈烛的地址,在等待了十几秒中之后,再次睁开自己的眼睛——
原本储物室中的黑暗不复存在,转而代替的是客厅中吊灯明亮的光芒,窗帘被风用力拂起,涌出一层层波浪般的纹状,笼下的阴影攀伏在地板上,房间内昏暗湿冷,看起来没有很浓郁的生活气息,唐千旅甚至还能闻到些火被熄灭后的气味。
唐千旅皱起眉,环顾了一下四周,才发现地上瘫坐着一个女孩儿。
她跌坐在地上,纯白的裙摆向周围漾开,手上、脚上和额头都缠着绷带,她脚边的东西乱成了一团,摊开来的书、玻璃碎片、洒了一地的水、还有白色的小瓶子和几个圆圆的白色药片。
她跪坐在哪里,一手捂着嘴,脸上看起来没有什么表情,但那双深黑色的眼瞳中,却源源不断地涌出泪水。
窗外明明天气晴朗,唐千旅却莫名觉得这间房子中的气息有些阴森森的,她顺着女孩儿的目光向前方望去,在看清面前场景的那一刻,唐千旅心中一凛,倒抽一口冷气,然后在下一秒,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地板上散了一地的玉箫碎片,仔细一看,还会发现碎片断裂的边沿处沾上了斑斑点点的血迹,玉箫碎片一路撒开,在它们的终点处,静静地躺着一个人,他面色苍白、嘴唇青紫,双眼仍然睁着,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上白色的灯光,眼瞳逐渐放大,头部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向后微微仰起,周围喷溅出大片的鲜血,染红了他逐渐僵硬的身体和玉箫残片。
唐千旅再顺着血迹的方向一路向上看去,只见他一只手中牢牢攥着一块残片,锋利尖锐的头部对准自己的脖颈,竟然毫不留情地捅了进去!
唐千旅从没见过真实的、鲜血四溅的现场,她眯起眼睛看去,意外地发现那张脸十分熟悉。
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在跟温寻琰一块儿共事、修复了玉箫,又在几十分钟前,莫名其妙地砸碎了自己修复好的文物,揣进包里扬长而去——
——谈烛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