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嚎,哭泣,嘶吼,挣扎,沙沙沙……
故事发生在14世纪,一场前所未有的天灾降临。
迷雾里,一群人在赶路。
他们穿着能够笼罩全身的皮革斗篷,脸上戴着古怪的面具,头顶黑帽,手上杵着拐杖,急匆匆地在荒原上行走。
只从打扮来看,就像是来自地狱的使者。
但说真的,在人类无法想象的浩劫中,被席卷而来的天灾笼罩的城镇,哪怕是远离人烟的村落,都成了人间炼狱。
他们这些侥幸逃难出来,存活至今、还能自由活动的人类,怎么不算是来自地狱的使者呢?
当然,非要给他们一个正式的称谓,那或许勉强能称之为医师吧,如果说,敢下刀、粗通草药也能称作是医师的话。
沈沫沉默地跟着一行人疾步走着。
他们走路的速度很快,几乎要小跑起来,就像身后有什么追赶着他们似的。
当然,当然!
如果不是体能有限,之后还不知道要走多久的路,能不能找到食物和干净的水,加上这身行头,穿在身上也并不轻松……
种种顾虑之下,需要保持体力。
否则,他们恐怕就要不管不顾地跑起来。
跑,用尽全身力气往前跑。
这样,才能逃离身后挥舞着镰刀的死神。
是的,他们并非要前往哪个疫区治病救人……
一开始可能还会有人试图这样做,但在这场前所未有的奇怪疾病,非但得不到一点的治愈的曙光,反而迅速地向周边城镇扩散之后……
死的人越来越多。
当第一个人当街倒下,人们以为只是寻常的疾病,司空见惯的死亡,对此漠不关心。
当陆陆续续有人倒下,相似的病状频繁出现。
人们开始惊慌了。
他们尝试了各种办法去治疗。
但是。
去治疗病人的医师死了,主持葬礼的神父死了,参加葬礼的亲朋好友,最后也成了被下葬的一员,甚至连邻居,搬运尸体的人,哪怕是动物。
通通死掉了。
人们这才意识到,这场疾病的可怕,那不是单纯的疾病,是天灾,是不断蔓延扩散的致命瘟疫。
如果说,之前,他们还抱有希望,无所不能的主,能够拯救祂虔诚的信徒们,但是,伴随着最繁华的城市、主教所处的教廷也跟着彻底沦陷……
没有希望了。
逃吧,死亡的恐惧驱使着他们逃跑,往更远的地方跑。
在逃离的途中,他们遇到了建在山脚下,靠着路边建起来的农舍,通过敞开的木门,能够看到里面已然腐烂的尸体,上面还有啮齿动物啃食过的痕迹。
尸体倒在地上,趴在门边,周围是倒下的桌椅,地上残留着干涸的呕吐物和排泄物,病患生前或许经历过了挣扎,也可能是因为求生的本能,想要寻求帮助。
不管怎么样,他死了。
熟悉的死状,身上长满了大大小小的疱疹,有些已然溃烂结疤,皮肤泛着不详的黑斑。
这证明,瘟疫已经来过这里了。
一行人沉默着,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就在这休息一下吧。”
其他人也就跟着在更远处的牛棚下,席地而坐了。
谁也没有说话,也不敢摘下鸟嘴般的面具,大大的鸟喙,不是外人看来的装饰,里面是掏空的,装填了各种草药,能够过滤瘴气。
时下对于这场瘟疫的解释,是关于什么星星之间撞击,因此产生的瘴气,感染了人类。
占星术,是正统医师才会的,他们这种连学徒都称不上的半吊子,只能接受这样的说法。
天灾。
说是神罚也可以,教廷就是那样宣扬的。有些疯狂的信徒,甚至成群结队地当街鞭.挞自己,自我忏悔惩罚,像感觉不到痛一样,把自己打得皮开肉绽,肿块像是浆果那样爆开,汁水四溅。
但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反而加速了他们的死亡,有些人,在自我鞭.挞的路上就死了。
在教廷自己人都死得差不多的时候,信徒也在祷告和忏悔中死去,没人再听他们说那些鬼话了。
这到底是什么灾难?不知道。
怎么样才能活下来?
……不知道。
沉默在群体中蔓延。
有人受不了这样无声漫长的恐惧,一把掀开了怪诞丑陋的面具,“我受够了!”
众人下意识拉开了距离。沈沫看了面容狰狞的男人一眼,没有动弹。
“乔治!”有人厉声呵斥,“快戴上面具。”
“找死也不要连累我们!”
真的有用吗?!
被称作是乔治的男人几乎要怒吼出声。
他原是个身强力壮的农夫,因缘巧合之下,他挑着自家种植的蔬果进了城,亲眼目睹了整座城市,是如何陷入混乱瘫痪的。
“疯了,都疯了……”
他呢喃自语,脑海里仿佛浮现出当时炼狱般的情形。
有人掠夺珠宝,有人当街杀人,有人不甘就此死去,将脓包挤破,抱住尚且还能动弹的人。
贵族,有钱人,甚至是教廷的人,早就跑没影了,从前高高在上,自诩尊贵的人,在灾难到来时,抛下了所有,逃命去了。
没有人维持秩序,没人再讴歌什么美德。
不用再忍耐了。
一群绝望的民众,在逐渐被瘟疫占领的城市里挣扎,扭曲,崩溃。
彻底烂掉了。
“人是跑不过瘟疫的。”
有人咒骂了一声,激动地想要揪起男人的斗篷,因为他戳破了众人默契不去提及的事实,他们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了。
“别碰我。”
乔治后退了一步,神色冷漠地掀起了手臂,上面赫然是一个隆起的肿块,“现在,是时间的问题了。”
“你!”
本想教训他一顿,出口郁气的男人倒退了好几步,大吃一惊,面具下的脸惊慌失色,他急促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今天早上。”
询问的男人像被戳破的皮球,完全泄了气,颓然地坐在了地上,一路上,他们都很谨慎,在换上这身打扮前,他们甚至是脱光了衣服彼此检查。明明他们都很健康,身强力壮。
即便这样,还是无法抵抗瘟疫的侵袭。
事到如今,说什么你被恶魔附身了,上帝厌弃了你,降下了惩罚,之类的话,已经没有意义了,在乔治身上发生的事情,或许很快就会发生在他们身上。
亲身经历过的人都知道,当肿块在一个人身上出现时,其他人也逃不掉了。
绝望在只有五人的小团体中蔓延。
“你必须离开。”
领头般的男人沉默了片刻,几乎从喉咙里吐出了难听的气音。
乔治冷笑着,“我早就想这样了。”
“我要大口呼吸,仰首挺胸地向天咆哮怒吼,在瘟疫杀死我之前,我会先杀死我自己。哈,死亡是吗?死亡再也无法扼住我的喉咙了!我受够了,受够了!”
“去死吧,去死吧!”
他要回家,回家……
男人又笑又哭,毫不犹豫地大步转身离开了。
沉默。
然后是急促的气音,可能是抽泣,低吼,喉咙里无意义的颤动。
“该死,该死,该死!乔治那浑蛋!”
怎么不早点说!
但凭心而论,如果是他们自己,会选择坦白吗?
……不会。
羞愤之下,众人生出了某种愤怒怨恨,对离开的乔治,对没用的医师们,对独善其身的贵族和教廷,对所有人类……
对这场莫名其妙的天灾!
要怎么做?到底要我们怎么做?!!
沈沫也在想这个问题,心脏像被什么攒住了一样,慢慢往下坠,那是熟悉的、无能为力的感觉。
四肢很快就会因此软绵无力,脑子溃不成军,想要逃避蜷缩起来。
沈沫惊讶于自己还能冷静分析这样的情绪,但她知道,这是必须剥离分析的部分,是必须面对解决的事情。
奇怪的是,她并不感到绝望。因为,会结束的,她笃定,会结束的。
……但,或许不是现在。
知识的鸿沟隔着生死,无数的只言片语涌进脑海,却始终聚集不成彻底解决瘟疫的办法。
知道却做不到,没有比这更绝望的事情了。
沈沫看着涂油的漆黑皮革,穿起来并不舒服,闷热难当,自她清醒过来,就穿在了身上。
穿上了医师的衣服就是医师了吗?
脱下了医师的衣服,就不是医师了吗?
她看着木屋里的尸体,想到的是一路上的尸横遍野。只要是能做的事,哪怕微不足道……
沈沫站了起来,向屋子里走去。
有人奇怪于祂有些陌生的背影。
“等等!”有人却是喊住了她,“你要干什么?”
“别过来。”
背对着他们的身影,径直踏进了死亡笼罩的地方,祂说。
“我要放火。”
沙哑低沉的声音,如同魔鬼的低喃。
众人愕然,露出了难以言喻的荒谬神情。
疯了,一个个都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