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如许的生活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莫府墙外悲声狼嚎,莫府墙内喝茶挥髦。
京城彻底乱了起来,以顾家为首掀起了贪污大案,与顾家密切往来的大臣都遭到了查办。
皇帝命令查封顾家家产,并剥夺了顾忠的职位。顾贵妃跑去找皇帝闹,但一向喜爱贵妃的皇帝,这次却坚决不见她,并且让她和皇后一样,待在自己宫中闭关反思。
皇帝对太子和秦王都失了望。
“至于为何对秦王失望,你自己上的奏疏应当比我知道的要多,但为何对太子失望,你或许就没我知道的多了。”一旁的闻松道。
闻松自从来到京城,就一直在莫府隐秘地住着。
在京城中,除了段千欢和莫如许她谁也不相信,不过不能住在段千欢的宅子上,只能在莫府待着了。
闻松不比莫如许,她是个闲不住的,她鼻子比莫如许灵,总能得到莫如许得不到的消息。如今跟着莫如许在莫府闲出屁来了,谈论外面的朝局倒是她放松的好方式。
“那你说,皇上为何对太子失望?”莫如许没觉得闻松能说出来什么,皇宫的事,没人进去,就没人懂得里面的辛苦。
太子再如何,也是皇储,是敬告过天和万民的。除非太子犯了滔天大罪,天理难容,否则他皇储的身份是不会被剥夺的,失望归失望,却不会对他身份有实质性的影响。
至于为何皇上对太子失望,那不是她们能知道的。
“你看,我说莫二小姐,一看你就是对我不信任,那你可记得来京城前我是干甚的吗?”闻松懒懒地问。
莫如许翻页的动作一顿,转过头看一边端坐在那里笑看她的闻松。
她怎会忘记闻松先前是干什么的,在儋州,可是地宫的宫主,地宫又是个刺客组织,有刺杀就意味着消息来路广,闻松说不定真能得到皇帝厌弃太子的原因。
但是!
“不是,……你出府了?”莫如许将手中的书一放,扭头严肃问闻松。
闻松道:“那……这不是太闲了,我偷偷离开,没人发现我,你大可放心。”
莫如许不可思议地看着闻松:“我们不是说好了……”
闻松一见莫如许这模样就知道她又要啰嗦了,忍不住开口道:
“啊……好了好了,我很小心的,保证没人发现我。知道的是明白你担心我,不知道的,看你这样还以为我做了什么坏事似的。”
见莫如许慢慢平静起来的表情,她又保证道:“真的,你放心,绝对没人发现,姐什么大场面没见过,隐藏个踪迹那不是小意思,你也太忧心忡忡了。”
莫如许听到闻松这样说话,明白自己方才的确过于紧张,重新坐上了凳子上,只是眉头依然皱着。
她人虽不能出府,但心总在担忧外面的情况。闻松作为唯一一个可以证明秦王弑君的证人,她不能死,但闻松又是个闲不住的,莫如许经常被闻松给吓一跳,生怕她给自己作死了。
但有时她总忘记,能单独从儋州来到京城,并且躲开顾家搜查的人的绝不是等闲之辈。
闻松见莫如许彻底平静下来,咳了一声,继续刚才的话。
“我告诉你,你知道皇帝身边的黄公公吧。”
莫如许点头,“知道,黄公公从小就陪在皇帝身边,颇受皇帝信任,……他对皇帝忠心耿耿,你提到他是什么意思。”
闻松道:“他被皇帝送去修皇陵了,下半辈子就待在那儿了。”
“这是为什么?……不过这和太子有什么关系。”
闻松看了莫如许一眼,眼中承载揶揄,那是一种看戏的眼神。
其实闻松没说的是,不仅黄公公被厌弃了,连带着皇后也被送到道观,让她青灯伴古佛,下辈子就念经过日。
原因为何?
就是因为皇帝儋州遇刺不仅和秦王顾家那些人有关,皇后连带着黄公公也掺和在里面!
*
此时,道观。
寺院冷清,檀香袅袅。
太子跪在地上,面前的屋门紧闭。
里面的人不想见他。
室内传来连绵不绝的敲木鱼之声,“梆梆梆”没有间歇。
门外燃着香火,浓烈的香火味撺鼻,长青松树上,雨后的残珠沿着松针往下落,滴答滴答砸在石板上,眨眼间被砸得粉碎。
太子穿着奴仆的衣服,好容易从太子府跑了出来,就是为了见自己的生母一面。他不明白,为何一夜之间,父皇就将他厌弃,甚至将他的母亲也打发到这里来,让她永远吃斋念佛,永不入宫。
他已经跪了几个时辰了,但里面的人仍旧没有一丝反应,铁了心不打算见他。
跟太子一同长大的书童不忍心太子再跪,忍不住劝道:“殿下,雨后清冷,皇后娘娘说不定休息了,我们就走吧。”
太子道:“走?往哪儿走,孤还能去哪儿?”
不过几日时间,太子的声音竟已变得沙哑难听,活像是被撕破了喉咙。
“殿下……”身边的书童没想到太子会说出这样的话,被吓得直接跪了下来,“您是太子,自然是回东宫。……您这样跪也不是个办法,已经跪了这么久,再如何也要心疼自个儿的身子,您贵为皇储,未来的天子,未来万民都指望着您呢,您若是跪坏了身子可怎么办呢。”
“闭嘴!”太子怒吼,“孤今日见不到母后是不会走的,再说一句废话,小心孤拔了你的舌头!孤念你陪孤一道长大,对你百般纵容,但如今你再废话,在孤耳边聒噪,别怪孤不念旧情!”
太子这话一说,只听见砰的叩响,书童自己拿着自己的脑袋就往地面上砸,那力道之巨,像是脑袋不是自己的,求饶声不止。
太子听着烦躁,正要开口让人滚,就又听见屋门被打开的吱呀声音。
他猛地抬头,就看到一身道士服的皇后,她站在门口,垂眼看着太子,淡淡开口:“我先前就和你说过,任何时候都不应该迁怒忠贞于你的人,这不过紧迫了几日,你便全忘了。”
“母后!”太子喊,“您终于愿意见儿臣了。”
皇后对他身边的书童使了个手势,那书童赶忙将太子扶起,太子也乖乖站了起来,疾步走到皇后面前,道:“母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些人传的到底是不是真的,您真的和……”他有些说不下去了。
皇后看了太子一眼,而后对身边的人招手,他们得令,全都退出了小院,院中只剩下皇后和太子。
皇后走近屋内,道:“进来吧。”
太子抿唇,垂着头跟着进了屋内。
屋内简陋,只有几把木质的椅子和桌子。
皇后让太子坐在椅子上,给太子拿了杯茶盏,自己坐在另一边,道:“这里没好茶,也就点泉水,你勉强喝上一口润润喉吧,……你也是,这声音不过几日,怎么就沙哑成这样,这么大的年纪,还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这让母后日后怎么安心。”
皇后的声音仍旧仁慈,听着让人心安,太子本来就心慌,听到皇后还是和从前一样的语调,忍不住红了眼眶,“母后,我……”
皇后摇了摇头,道:“有的话,不能说,也不能问。你今日来便是犯了禁,待会回去给你父皇请个罪,下次就不要这么任性了,未来储君,还这么鲁莽,这像什么样子。”
皇后仍旧是那样沉着的模样,这让太子稍微安了心,他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再开口时就恢复了太子平日里的端庄。
“母后,您和黄公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父皇突然将您关在这里。”
皇后之前虽被关了禁闭,到底是和如今这样不同的,被派到道观,还准备了那么多东西,一看就是一辈子不让她回皇宫,也是一辈子不打算和皇后相见的意思。皇后到底做了什么,才惹得皇帝勃然大怒。
皇后闻言一顿,静默了许久,而后叹了口气,道:“央儿,有的事,不能问,一问就扯不清,就是罪孽。”
皇后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看向了外面,四月的空气已经渐渐回暖,但山顶上,仍旧冒着孤冷的寒气,稀薄的能随便被风吹散的云淡淡绕着山顶飘,像是被这山困住了似的。
“我同你黄公公,没什么好说的。他是个好人,也帮了我们母子很多。如今我做了错事,却连累他一起遭着,母后心中有愧。”皇后站了起来,走到窗边,窗外松柏上住着一只鹰隼,白日鹰离开外出觅食,这里只剩下鹰留下的窝。
“母后走到这一步,不得不说,也算是求仁得仁。你父皇并没有对不起我,甚至是颇为厚待,至少还留我一条命,我已经知足了。”皇后回头看李央。
“央儿,你已经长大,就像这松柏上外出的鹰,已经到了自己承担起谋生责任的时候了,母后不能一直陪着你。所有的事,日后都要你自己来做,这一遭也算是对你的考验,再难也要自己跨过去。”
“今日你来见我,已经是冲动之举,日后不必再来见我,我也不会再见你。”
皇后这样说,太子还有什么不能明白的。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皇后,久久不能言,最终呐呐道:“母后……”
“好了,央儿,你该走了。”皇后打断了太子要说的话,有些冷淡地道。
太子离开道观时浑浑噩噩的,一摇一晃走在路上,失魂落魄的样子颇像无家可归的弃儿。
他时不时回头看一眼道观,渴望着自己的母后能和以往一样,每次离开,当他回头时均能看到她在身后送别遥望的身影。
可这次,他连连回望,道观里始终没有出现熟悉的人影。
他的母后没来送他。
京城又下起了雨,雾蒙蒙的,让人看不真切。
有人传,顾忠见过了皇帝,出殿的时候崴了一脚,被人搀扶回去的。
又有人传,顾忠准备递辞呈,乞骸骨,回乡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