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千欢见莫如许勒停了马,也跟着停了下来,他停在莫如许身边,关切地看莫如许伤口。只是莫如许身着重色锦缎,即便被血色晕染也看不出来什么异样。
他见莫如许唇色惨白,张口正要说些关切的话,哪知莫如许看到他张口的模样,以为他又要发表她不乐意听的“高见”了,当机决断拍了下马,喝道:“驾!”,踏雪声响起,马匹飞奔,将段千欢留在身后。
她撇了下嘴,心中抱怨:你和空气说去吧,我可不乐意听!
起步的急,两人距离很近,莫如许的发丝猛地甩到段千欢脸上,像是细小的巴掌,刺刺的,火辣辣地疼。
段千欢目瞪口呆地莫如许远去的身影,张口结舌。但下一秒便反应过来,也赶马追了上去。
“如许,你慢点!”他有些着急地喊,但莫如许不理他。
马在雪地里飞奔,溅起点点雪沫,道路两旁的田地上早已被白雪覆盖。偶尔跳出一两只野兔,但又很快消失在雪地之中,骏马奔驰而过,一路向郊外去。
很快他们便到了郊外。破庙周围是树林,四周光秃秃的。
莫如许与段千欢将马停在远处,二人躲在暗影里观察那座破庙。
破庙像是半截入土的老者,在雪地里苟延残喘,旁边倒下来的树干压在屋顶上,将屋顶压出个浅坑。只剩下窗架的窗户大开,距离太远,看不清室内的情况,黑黢黢的一片。
这里的确萧瑟,不仅没有个人影,连个鸟影都没,四处寂静。
地面积累的雪上有人与马匹的脚印,应是有人来过这里。
只是脚印规模不大,痕迹且浅,不像是有许多人的样子。
段千欢鼻子动了动,似是闻到了什么,皱了眉头,低声与莫如许道:“有血腥气。”
莫如许一愣,可能是空气太冷,嗅觉失灵,她没闻到,但她相信段千欢的话。段千欢在边疆生活良久,对这种事情敏感,应是不会出错。
莫如许扭头去看段千欢,问道:“那我们近距离去看看?”
破庙大门紧闭,铜环挂在门闩上。
二人小心翼翼,偷偷摸摸地走到破庙窗口,离得近了,莫如许清晰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加浓的硫化氢,极臭无比。
扒着窗沿往内里去看,莫如许见到里面的东西,眼睛立马睁大。
下动作麻利地走到门口,一脚踹开庙门大踏步闯了进去。
门一破,内里的景象便显现出来。
猩红铺地,地面躺着一堆尸体,这些尸体软趴趴趴在地上,姿势怪异。冬日里没来的及完全腐烂,半好半坏地铺在那里,油脂浸透地面,身体周边漫出大片黑褐色水印。
鼻腔钻进一阵又一阵恶臭,味道过浓,甚至将鼻子窜的疼,眼泪都快流出来。
莫如许被刺激得后退了几步,皱眉捂着鼻子,差点夺门而出。
段千欢后进门,见此也皱眉。
他走到莫如许身边,想阻止她看这场面,却被她摇头躲开。
莫如许适应了一会儿,强忍着不适,皱眉环视周围。
墙面有一片又一片褐色液体,土地爷塑像被砸的半碎,碎块上上也沾染着血迹,周围的帷幔肮脏不堪,挂满了灰泥。
案台上似乎摆着一些东西。
莫如许走近去看,上面零七八碎地摆着残肢,一只发白的手中紧攥着什么东西。
莫如许使劲将手掰开。
攥着的是一张血书。
展开,上面写着:“后来者必死,献义者无畏,尔等同祭天!!”
幼儿般的字体暗示着写这句话的人对大周朝文字不熟练,话语中包含着献祭般的狠厉。
莫如许和段千欢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是吴国人。”
两人又视察一番,根据留下的痕迹,发现死的都是要入京的周朝商贩。
那些人的衣物虽被拔走,却落下了脚上的鞋子。
商贩常年奔走,因此鞋要买耐磨的,通常鞋底由牛皮制成。加上商人地位不高,需要的鞋子在京城中会有专门商铺供给,久而久之,这种鞋子牛皮鞋底便成了商贩的身份标志。
——那些消失的衣物应是被吴国人劫走用以伪装入城,这些商贩是被截杀的。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铠甲撞击的声音,庆酌大步闯了进来。
莫如许见他模样,竟是一片肃杀之气,庆酌到了庙里见二人无事,猛地松了口气,“你们无事便好。”
这才看见内里躺着一地的尸首,愣了好几秒,又见莫如许手中拿的一张血书,张张口,而后重重呼口气,道:“发现了什么。”
莫如许将手中的血书交给庆酌,道:“这是他们留的信儿,……我们来晚了。”
破庙地面那些商贩的尸体已经腐烂,但那庙台上的断手却是刚被砍下,不然不会那么僵直!而且——这血书上的血是新鲜的,分明是刚写不久!
这帮吴国人,分明是故意来耍他们!
知道他们会来查看这个破庙,所以事先留下了这么句话侮辱他们!
但……莫如许微微皱眉,那些人怎么会知道他们这时会来查这个破庙?
庆酌皱眉接过,仔细看了上面的内容,怒声道:“他们真当我们大周朝没人了?!简直是找死!”
莫如许听他说话,心中却在想白初初。
——这是白初初给的消息,她是否知道这边的事情?
她脑海中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了石头。
那时候,石头想和她说话。
他想要同她说些什么,为何白初初又突然将石头叫了进去,还是在那么巧的时机。他们是不是在隐瞒些什么?
但下意识地,她打断自己这种揣测。
这无疑是对白初初的污蔑,这种猜测太重了,她没有这样做的理由,这样做她得不到任何好处。
和敌国叛徒通信可不是小事,替敌国传递假消息更是重罪!白初初虽然疯了点 ,但还没到毫无理智的程度。
白初初是个惜命的人,不会做这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儿。
虽这样想,但莫如许心中却埋下了疑惑。
这次行动虽说未抓到那群人,却不是毫无所获。至少可以肯定,那些人如今还在京城,没能离去,既然还在城中,那他们便插翅难逃!
死去的商贩将上报给官府,由他们负责对比登记,将那些人魂归故里。
人散了。
已是黄昏,天上也飘起了雪花,悄无声息地下落。冬夜不似夏夜黑暗一片,下雪的夜带着氤氲的银光,不刺眼,无端静谧,天地之间恍若在此刻按上了暂停键。
莫如许身上带伤,段千欢便让莫如许休息,他与那群官员对接。
那群人诚惶诚恐。
身为世子,身份尊贵,不在烧着银炭的屋中休养生息反倒来这儿荒山野岭办事,着实让他们吃惊。
他们不敢懈怠,像供个佛似的待段千欢。
有的了解段千欢本事,是真心尊敬。
还有的,没见过段千欢,对他只是道听途说,对段千欢的本事持怀疑态度,耐于镇国公的权威,只得捏着鼻子哄着,以免他做出什么出格事儿。
公子哥出来体验生活,他们陪着就是了呗。
莫如许腹部的伤已不大疼了,或许是太冷的夜稀释了她的感觉。
她静静地看雪落,心中在盘算下一步该如何做。
她突然想到那群人口中说的“那个人”,那个人是谁,哪个人敢与吴国联手刺杀皇帝?
莫如许想了一圈却无所获。
大周朝很强大,一个强大的国家背后必定站着一个贤明的国君。
皇帝本身能力强,拥有一群死忠于他的跟随者,其中以顾家为最。
顾家是皇贵妃的母族,皇帝对顾家有不灭之大恩。他们向来衷心,是皇帝手中的一把利刃,是唯一一个可与国公府段氏媲美的家族。
她正思索中,那边段千欢处理好事务,扭头便见莫如许呆呆望雪的模样,脸上不由得变得柔和,眼中带着笑意,走过去轻声道:
“都好了,其余的事便由旁人负责,我们走吧。”
庆酌早就离开,将手中的血书带走交给他的上级。莫如许闻言,点点头,借着段千欢的手站了起来,来的时候骑着马,如今回城中,便有马车可乘。二人坐在同一马车上,莫如许想了想,对段千欢道:
“你觉得这事儿是怎么回事?该从哪方面入手?”
段千欢是将军,是一个强有力的外援。
之前莫如许一直没问他,段千欢便不发表自己的意见,是因他觉得这事儿莫如许既想一人做,他便不干扰,他给自己的定位便是莫如许的护卫。
如今莫如许问了,他也会给出自己的意见。
他说:“凡是人,皆要吃饭喝水,既有仇恨,便不会一直克制,总有错漏。我若是他们,我会择一个人杂的地方,来源杂便容易藏身。”
“报仇非一日之功,他们肯定是准备颇久,甚至有部分人已经深入了京城,扎根良久,要在这么短时间内找全他们是比较难。”
“所以,最好分为几路,一路去查最近多买物资的人员,他们是吴国人,定然有自己的饮食习惯。最重要的就是口音,口音是不能在短时间内改变的,要派人在人杂的街道仔细打听,看是否最近有一帮口音来自吴国那边的人出现。”
“因为只有三日时间,时间便紧了。”
段千欢又道:“听你说的话,这帮人还有内应。那这事儿你一人完成不了,要借助旁人的帮助,你就出个主意就是了,剩下的事有专门的人忙。”
莫如许闻言眉头微皱,表面看起来似是不同意段千欢说的话,但段千欢能从她姿势中看出来几分放松,便是认同了。
他又道:“你也别太紧张,这事不急于一时。”
他变戏法般从马车中拿出了一些糕点,马车空间很大,他将糕点摆放在矮桌上,道:“你现在要做的便是‘修生养息’,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你忙一日了,今晚很可能也是个不眠夜。”
“一会儿我将你送回莫府,你去休息一下,再将药给换了,我帮你盯着点儿,这事儿不小,不止你一个人在找,都在努力,你身体好了才能进行下去,才能不麻烦莫尚书。”
莫如许沉默,没再说出什么带刺的话来,她知段千欢说的是对的,乖乖拿起桌上的糕点吃了起来。
她的确饿了,这糕点也是她喜欢的凤梨酥,吃的时候一股暖流涌上心间。
她吃了几口,突然停了下来,头垂的低低的,顿了良久才开口轻声道:“……谢谢你。”
段千欢闻言嘴角忍不住扯了下,很快忍住了,装作无事般回道:“无事,应该的。”
马车摇摇晃晃便到了莫府,莫如许刚一下马车,便在门口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这人的出现,让她浑身一僵,似这腊八月被泼了一身冷水,透心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