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身着黑衣,倚靠在粗壮的树干旁,取下腰间酒壶豪饮而尽。
他下颌宽大脸型方正,眼下细纹分布繁密,大手粗糙骨骼分明,青色胡渣初冒出头,许是才刮过不久,眼中闪过精明的光亮。
“大人,此地是他们的必经之地,今日咱们势必会遇到他们。”
“好。”男人眉目紧张了半分,复将包袱收敛起来。
“刘大人那边可否怀疑了?”
“回大人,属下以大人要出城焚香为由,刘大人并未怀疑,路上也不曾见到长岑侍卫。”
“刘祖晟老奸巨猾惯了,他势必会猜到几分我出城的实际缘由,即便如此,本官也要抢在他之前动手。”
“是大人,我们的人手已经安排下去了。”
忽然有手下慌慌张张赶来:“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慌慌张张作甚,冲撞到了大人,有何事速速禀告。”
“大人,那许澈并非一人,与她同行的还有一男子。”
“眼线不是说宋玥去番木镇还不曾回来吗?莫非情报是假的?”曲修澜蹙眉。
“大人尽管放心,我们的眼线绝对不会有问题,想必那男子不是宋玥。”
前来禀告的手下道:“回大人,属下听闻大理寺丞男身略女相,一双桃花眼,瞧着那模样似乎不像。”
“既然如此做两手准备,实在不行就用另一套法子,无论如何要将许澈牵涉进来。”
“是。”
许清清睁开眼,发觉自己置身冰冷的地面上,不由得心悸。
她借着微弱的光亮伸出手查看手掌的纹路,又松开、紧攥双手,察觉到真切的感受才付出一口气。
她回来了。
不知道为何许澈会忽然回到体内。
她不在的这段时间,许澈究竟做了什么?
手札安安静静被放在枕旁,上面还有未干的字迹,被人标注了很多陌生的符号。
这是许澈写的?
她用火折子点燃帐篷内一盏蜡灯,偌大的帐篷投放她的身影。
手札上,许澈用艰涩的言语尽量描述出几个简要的问题,以及她的打算。
你和太子如何认识?
宋玥是否要管?
许澈打算一路直奔长岑州,逼问刘祖晟当时之事,至于许清清的意愿并不重要。
眼下许澈已离开灵城走不了回头路,劝许清清也不要意气用事,要为她们二人考量。
许澈言下之意也是为了暗示她现在和自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即便许清清想改变想法施行其他计划,许澈灵魂换位之后依旧会我行我素。
许清清当即在手札上写下几句回复。
她并非不能完全不为自己争取,眼下纵观全局,她和许澈的目的实际上一致。
许澈睚眦必报爱恨分明,她不过是想为自己争取,大有破釜沉舟之事。
若非她之前说过自己穿越过来后只剩下一次性命,只怕许澈会立即穿行万里路前往皇城为自己申冤。
许清清忽然想到了什么,她当即又写下几句。
你的身世并不简单,我想帮你找寻出当年的真相。
倘若在刘祖晟那里吃了闭门羹,或是受到压制尽量忍气吞声,打不过就逃。
写即此,她才发觉如今还不知宋玥在何处。
出了帐篷周围寂静一片,她还在思索许澈所问的太子是谁。
迎面被一身材高大的男子掩面。
她当即朝他裆部踢去。
打不过她,多少也得占点便宜。
男子没料到她没叫出声,反倒出此下策,吃痛蜷缩在原地,痛得龇牙咧嘴。
许清清还想继续朝他踢去,男子轻声道:“许大人,是我,夏邑。”
“夏邑?”许清清一把把他搀扶而起,借着月光仔细打量。
的确是他。
察觉到四周并不安宁,她当即将夏邑扶入自己帐篷。
夏邑脸色不好,还未缓过来。
许清清不好意思的为他倒了杯茶:“抱歉,我还以为是坏人,一时误伤了你。”
“……嫂嫂你留意点也正常,要怪只能怪我自己倒霉。”夏邑道。
“大人为何如此警惕?”
“如今宋玥不在我身边,我势必要保护好自己。”
夏邑小心翼翼看着她,并不言语。
许清清问:“你们大人如今在何处?为何派你只身前来?”
夏邑面露难色:“我知道我如今前来只怕是迟了,但为了大人,我还是想将一切和盘托出。”
“大人在番木镇潜伏多日才拿到解药,只是被百姓缠住无法脱身,只得拜托喜儿将解药快马加鞭送回灵城,只是许大人为何对我家大人毫不关心?仿佛局外人一般。”
许清清抿着嘴,找不到其他的托辞。
她不能告诉夏邑她是非法的穿越者。
也不能告诉他许澈抢回了自己身体,许澈根本不认识宋玥,何故多余关心?
“我……”
看到她犯为难之色,夏邑不再苦苦紧逼,只是叹了口气。
“大人终究对你有所隐瞒,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夏邑将少卿率领一众人前来灵城,且将宋玥暂押番木镇一事和盘托出。
他再三犹豫欲言又止:“嫂嫂,大人之前曾有娶妻,此人为少卿妹妹尚薇,他们之前相敬如宾,只是先夫人天生身子羸弱,且有不足之症,没多久就亡故而去。
大人在先夫人亡故后如同行尸走肉,是我们大理寺的活阎王,更何况他前不久身患绝症,我们私下都很关切大人,只是他从不与人倾诉,我们也无计可施。”
“直到遇到了你。”
“……你的意思是,宋玥将我当做了尚薇的替身?”许清清不解。
她倒没有什么好计较的,毕竟当初是她使计逼宋玥娶了自己,他并未如实告知也正常。
更何况,尚薇嫁给宋玥也是他穿越过来前发生的事,不好多说什么。
“我不在乎。”许清清温和道。
“只要你们大人对我好我就知足了,我本就是官府罪人,承蒙大人不弃,反而助我一路搜证,屡次出手相助,感激不尽。”
夏邑没想到许清清会如此宽宏大量。
毕竟女人都会介意自己的丈夫曾与其他女子鹣鲽情深。
他略微钦佩。
“既然少卿如今对他有怨怼之气,我过后便前往番木镇助你们大人脱困。”
夏邑悻悻道:“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情赶紧说,大老爷们支支吾吾的。”
“大人他在番木镇也同样重病一场,醒来之后少卿大人当即前来,大人似乎,将你忘记了。”
“你什么意思?”许清清不解。
“大人忘记了之前与你是怎样认识,只记得来云城之前的事。”
许清清错愕。
当日火势滔天,将好不容易搜集起来的证据付之一炬,万般无奈下只得询问两个系统,恢复那一堆证据的代价是什么。
摆烂系统只说不是坏事。
至少对她来说不是。
莫非是这个意思?
系统的代价就是让宋玥失忆,被这里的环境同化。
但宋玥忘却了来到这里的目的。
只是为何只有他失忆?
难道说穿越前的大理寺丞没有过大的执念,且妻子已亡故,一人活着也如同行尸走肉,倒不如一死了之,他抱着必死的心,与发妻共赴黄泉。
那这样来看,如今的宋玥依旧是这样的想法。
起初,许清清被系统叮嘱时刻关注宋玥的心理状况,她有些分身乏术,却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还有什么办法补救……
宋玥忘却了所有,难道意味着她要从头开始,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不,不行。
那双沉静澄清的桃花眼在眼里一闪而过,宋玥略显阴柔的脸忽然浮现在她面前。
她似乎,从来没有认真关注过宋玥。
从一开始逼他娶自己便是怀有目的,一步步引导他不过是想收集更多证据。
为何听到他全然忘却,自己心底会有些淡淡的悲伤。
宋玥他,是否会像她一样挣扎?
“许大人?为何深夜还不歇息?”
外面有人轻声询问。
许清清听着耳熟,为何那人会出现在此处?
“你先藏在我帐篷中,没有指示姑且别出去,我且出去瞧瞧。”她极小声叮嘱夏邑,随即转身去迎长孙桐羽。
长孙换了一身玄服,青丝松松垮垮系在背后,一直垂到腰间。他眉眼带着几分稚嫩,杏眼圆睁。
“方才我似乎听到许大人帐中有人,不知深夜大人还在和何人说话?”
“……我不过在自言自语,赶路睡不着,方才吃的多了消消食。”
许清清打着哈哈。
“是吗?不知大人可否欢迎我这位客人进去坐坐?”
“这深更半夜的,咱们孤男寡女被人知道了不好,大人若是有事不妨在这里明说。”
“此事只怕不好说。”长孙桐羽眯起眼睛含笑看着她,未有让步之势。
“莫非大人当真有事瞒着本太子?”
太子?
他就是当朝太子?!
许清清讶异非常,不禁挑眉。既然他已经怀疑也不好再推辞下去,只得将长孙桐羽迎进去。
许清清帐篷内空间不小,恰巧能让夏邑藏匿。
长孙桐羽漫不经心的坐在毯子上,耳畔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又漫不经心的打量了一圈。
不知为何,许清清总担心这位太子知晓宋玥如今状况。
太子立场不明,他只怕早就对她生疑,连带着大理寺一道暗中搜查。
虽不知许澈如何答应与他一路,只是不能不防。
夏邑藏在隐蔽处,屏息敛声不敢动弹。
没想到这位暂理知县居然是当朝太子!
他扮猪吃虎良久,只怕知道了不少大人与许澈的事情。
长孙桐羽在心中考量,良久开口:“莫非你不曾察觉,身边之人有了别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