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什么化的这么漂亮。”
代志行突然发声,有点瓮:“反正都要放到棺材里。”
房间陡然静谧,只闻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你有多久,没好好看过你女儿了?”
崔芄垂眸,最后枫娘子理顺裙角,一点点抚平,一点点摆好,保证不管裙子的褶皱,还是压在身下的部分,都是平整好看的,完美的挑不出错:“她活着时,你也是这么和她说话的吧。”
对自己宽容大方,对儿女百般挑剔,你出色,外面比你出色的多了去了,翘什么尾巴?你有孝心,怎么就不懂好好表现,净送这些华而不实父母不需要的东西?父母生了你,养你长大,就是最苦最难的事,你怎么不知道感恩?你非但活着时要孝顺听话,死了也要最后为父母尽一次心……
人世中,从不缺扫兴的父母,他们从各个角度否定你,压制你,以此满足自己在别处获得不了的统治欲,权力欲,早就忘了,你是承继他们血脉,跟他们最亲的人,你曾在他们的期待中降生,也曾获得过他们的关注呵护,你是最信任他们,曾经一次次被他们责难推开,也试图颤抖着张开臂膀,拥抱他们的人。
孩子对父母的依恋是天生的,得要受过多少次伤害,才会变的冷心冷肺。
“打扮的好看,也不是为了让你看的。”
崔芄开始收拾箱子:“女孩子并非都是为悦己者容,她们喜欢自己干净整洁,赏心悦目,揽镜看一眼,都能奖励自己份甜汤。”
“枫娘子生前是个精致讲究人,必然很不想乱糟糟的面对陌生人,哪怕一个抬棺者,她会希望自己在阳光下的最后一刻,都干干净净,体体面面。”
代志行短暂沉默了片刻,见崔芄背起箱子,才感觉心里有片刻空落:“完了?”
“我不是说过,不会给贵府添麻烦?”
崔芄转身的干脆:“米面麻油酒糖酱醋棉苎白封,照行内规矩,着人送到永宁坊。”
代志行:“你……就这么走了?”
“不然?”崔芄侧眸看他,眼神静极,“府上还有人要入殓?”
你么?
代志行立刻摇头:“没没,没有,马上去办!”
崔芄颌首,走的干脆,好像真的只是上门接了个活,接完便了,无有其它。
屠长蛮心道崔郎果然邪门,一来就搞出来这么多信息!他听懂了,自然摩拳擦掌,想要搞个大的,根本没送崔芄回去。
枫娘子是在家里‘上吊’的,现在既然发现是被勒死,后脚跟还有磨痕,那总得有第一案发现场,野男人在哪儿,怎么进来的,路径为何,有无收买下人,有没有谁的衣服和枫娘子手中翡翠袢扣匹配?
她是遇到了入室强迫的歹人,还是与外男私通?如是后者,必有诸多证据待他发现!
武垣则绕着整个宅子飞,路径并不与屠长蛮重合,屠长蛮去的地方,他都去过,倒是这个宅子布局,让他很感兴趣……他悄悄跟着宅子主人皮承明,于墙头屋檐无声翻飞,看他的行进路线,去哪里,起居哪里,在哪里停留,视线似有似无滑过什么地方……
然后就发现了一个密道入口。
非常隐蔽,一如他猜测。
但皮承明并没有进出,表现的像是不知道这件事,只是不经意路过。
这座宅子,是皮承明一年前为了娶枫娘子置办的,他若咬死了说不知道,没有证据,不能奈他何。
武垣并没有进入密道。早在先前深夜进来‘探索’时,他就察觉到房屋空间感觉不对,指敲空处,确定了密道的存在,密道曲折,不小,如果只用于私会,有点浪费,他直觉这里面有东西,装作不知道,才不会打草惊蛇,不若悄悄盯着,看哪条大鱼会觉得没事,悄悄出来咬钩。
“中郎将——”
屠长蛮忙活半晌,颇有收获,眼角余光看到墙头上翻过的一角,立刻眼前一亮,追了过来:“您也来啦!”
武垣:……
还好他睿智英明,没进密道门,否则有这一嗓子,什么局都别想了。
见十三郎臊眉耷眼,屠长蛮心道长得好看就是占便宜,这般表情竟然也帅的别有味道……十三郎这般苦恼,一定是愁于案子未结,无有证据,机会这不就来了么,他有啊!
“属下有禀!这枫娘子的确有个奸夫,她们曾有通信,就在她房间的妆匣夹层——嗷!”
话没说完,就被踹了屁股。
武垣收回腿:“都快被偷家了,还有时间在这废话呢?”
偷家?
屠长蛮愣了一下,有点委屈:“属下还没成家……”
武垣指了个方向。
屠长蛮不懂,但上峰指示了,不敢不动。
他拱手辞别,即刻翻墙出去,一路撒丫子狂奔,然后发现——日!他真的被偷家了,被偷的不是成家的那个家,是崔芄!
有人欺负崔芄?还是暗害?
大白天的蒙着脸整活,这不闹呢么!遇到爷爷算你倒霉!他眼角阴狠,抄着刀就上了!
崔芄是走出一条街后发现不对的,有人跟着他。
他不动声色,继续往前,只不再往偏僻地方走,所选路线,一定经过热闹人群,就这么一路出巷,走向永宁坊。只是这个时间,也不是所有地方都热闹,回家的路有一段没什么人,无法绕过。
他垂了眸,脚步未停,正在调动思绪猜测是谁,该要怎么应对时——
蒙面人现,利刃未及近身,就撞到了屠长蛮的长刀。
“仓啷——”
灿光锋利,似有火花溅出。
屠长蛮本就是个凶人,被长安人戏称泼皮疯狗,平时当街耍横简直限制了发挥,现在有机会动手,自毫无保留,直接把对方干的落花流水无法招架,要不是崔芄拦了下,他差点手下收不住,把人弄死。
就这样人也晕过去了,没法问话。
屠长蛮啧了一声,一边嫌弃地上人脆皮,一边问崔芄:“瞧不出来啊,你这修眉俊眼老实巴交的小郎君,竟有仇家?”
崔芄睨他:“难道不是你们内卫有仇家?”
屠长蛮怔了下:“冲着我们来的?”
冲着他们,为什么要搞崔郎?崔郎能有什么本事,不就是会入殓,会看尸……不不,一定不是这么简单,莫非别人知道了崔郎的邪门旺人体质,说什么什么能应验!
日哟,怕不是那起子左骁卫的狗要抢福星!
“那你可不能跟他们走!我先碰到你的!”屠长蛮理直气壮。
崔芄越过他,往前走:“哦。”
屠长蛮感觉自己被嫌弃了,有点子委屈:“你怎么回事,对别人那么温柔,擦个脸抹个粉下手都那么轻,像是担心别人疼,怎么对我就这么凶!”
“我对我的主顾都很温柔,”崔芄侧头,微笑如沐春风,“欢迎屠兵曹下单。”
屠长蛮:……
你还是别笑了,笑得怪瘆人的。
不是,你这话什么意思,下什么单,你是在咒我么!
崔芄:“人再不按住就要醒过来了,好好审哦,兵曹大人。”
屠长蛮看着年轻郎君远去的背影,优雅,安静,不疾不徐,风度翩翩……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指派他?十三郎也就算了,你崔郎算哪根……想想崔郎那邪性劲,他默默改了骂街方式。
你崔郎算哪块小点心,也来指派我?我刚刚救了你还没道谢呢!你等着的!
因归途意外,崔芄耽误了点时间,过坊门时,很多人午歇刚醒。
大家三三两两窃窃私语,看他的眼神躲躲闪闪,以往只是偷偷看,现在更多了点期待感,像是预设了什么事发生,迫不及待要看。
崔芄眼梢平静,推开自家院门,提袍走进。
“看到了么看到了么他回来了!那小郎君进家门了!”
“不枉我没午歇就等着,他终于回来了!”
“这回鬼见愁都自己来了,看他不敢乖乖听话!”
“要么搬出去,要么改行!我们坚决不要接这种活儿的邻居!”
“鬼见愁这回怎么这么懂民心,咱们之前期待那么多回他也没来啊……”
“管他呢,鬼见愁的心思你还想猜?反正这回他来了,这事就没跑了,指定能成!”
阳光灿烂,崔芄在院子里褪去外衫,束袖,净手,收拾白箱子,把该清洗的工具洗干净,晾到一边架子上,烧了壶热水,泡上清茶,才拎着茶壶,推门进堂屋。
房间正北,主位圈椅上,坐了一个人,剑眉星目,阔肩窄腰,一双大长腿无处安放,懒洋洋地翘着二郎腿,右手手肘抵在膝盖,支着下巴,左手修长指骨敲了敲桌子,分明等久了不耐烦,密睫遮挡的眸底,却闪过了一丝兴味。
全无私闯民宅的愧疚和抱歉。
崔芄将天青釉茶壶放到桌上,倒了两盏,一盏给自己,一盏推给对方。
武垣敲着桌面的指节停下:“看到我,你似乎并不意外。”
崔芄执盏:“十三郎来的有些晚。”
武垣翘了唇角:“崔郎的勾人技巧有待精进。”
崔芄:“查出我没问题了?”
“突然出现的生面孔,突然与我内卫所查大事相关,还不是无故卷入……”武垣盯着崔芄,“你的确有些小聪明,藏得很好,但我会找到的,到时你就惨了。 ”
崔芄面无波澜:“只要你舍得。”
“我为什么舍不得?”武垣缓缓倾身,欺了过来,“崔郎,长得好看不是为所欲为的——”
他并未收起慵懒姿态,只眼底兴味变得冷厉,如霜凝结,冰冽锋利:“我不好色。”
“中郎将不好色,但想听我说话。”
崔芄抬眼,直直对上武垣的眸:“不然,为什么会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你的勾人技巧有待精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