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妙静递给她一块栗子糕,状似不经意道:“我听闻娘子有位闺阁好友是冰人。”
楼明月暗自忖度,两位小姐忽提及林颂,又问起宝珠姐,莫不是苏侍郎要嫁女儿,人选是林颂?
她似乎懂了林颂面子大的原因。
想来也对,苏家要林颂做女婿,于情于理都适合。一则林颂算苏侍郎的门生,二则苏昭的哥哥苏易是林颂的朋友,可谓知根知底。林颂中进士又几乎板上钉钉,他和苏昭,外貌、才学、性情都很相配。
她正思量如何答话,苏昭急了:“人都说你是个伶俐的,怎么到自己头上就……”
楼明月低头答道:“明月蠢笨,不知小姐何意?”
房妙静按住苏昭的手:“景之。”
苏昭敛了神色,吩咐道:“我自和两位娘子在屋里吃茶,你们不必在跟前伺候。”
女使们依言退下。
四围无人,房妙静笑道:“楼娘子,我今日擦的胭脂是东街林家的脂粉香铺,你闻一闻,可熟悉?”
她将“林”字咬重,故意要试探楼明月。
苏昭更是话里有话:“说起这香粉,长辈们都说我应该买林家的,可我早用惯了别家的,就算再好我也不要。”
楼明月顺着她的话往下问:“娘子是想用别家的香粉,而不想用林家的?”
苏昭言辞激烈:“林家张家李家杜家,我统统不想要。”
苏小姐讲给她听,莫不是……
“我抢了你的,你也无动于衷么?”苏昭直勾勾盯着楼明月,几乎算摊开来讲。
“何时变成我的了?”楼明月一愣,“民女对林举人,欧阳举人和谢举人都以朋友之礼相待,我虽与林韫娘子走得亲近些,但绝无额外的心思。”
“可他明明……”
苏昭本想说林颂已然对她表明心迹,但由她来戳破楼、林二人间的窗户纸,似乎不妥。
“他为你挨了一巴掌,又为你介绍生意,难道不是在乎你?”
苏小姐是听见什么风言风语,误会她和林颂之间的关系么?
“娘子说笑,林举人不过尽朋友之谊。”
“你当真是这样想的?”苏昭似乎笃定林颂对她有情。
“当真。”
苏昭用指尖挑起一点胭脂在手背上晕开,轻笑道:“他的确没骗我。楼娘子,若你是我,你当如何?”
楼明月语出冷漠:“民女恐怕不能替小姐分忧。”
她虽这样说,心里却不是这样想。她自己为了签租赁买卖文契,从别人手里抢机会的事情并不少。
所谓缘分天定,“是你的,任旁人怎么抢都抢不走,不是你的,强留在手中也没用”,楼明月最讨厌听这种话,不敢争不敢抢的借口罢了。什么都不做,世上哪找后悔药可吃?
她从来相信事在人为。倘若连抢都不抢,大抵还不够喜欢。
同样是爱慕一人,世人都只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却从来没有翩翩公子,姑娘好逑的。求了就是掉价,是不知羞。男子要娶妻娶贤,女子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女子大部分走不进官场,有些甚至走不出家门,那么这婚姻一事就显得尤其重要,谁不想过舒心日子呢?
然而真到了相看那一步,选择权依然在男方手上。女方只能隔着纱帘,等男方亲长插钗以示满意,或者赠彩缎两匹压惊,实在没意思。
她若是帮了,成人之美,皆大欢喜。万一不成,苏昭是苏侍郎的亲女儿,她是多管闲事的房牙,到时苏家迁怒于她,她难以自保。
若是不帮,最多苏昭埋怨她几句。契约已经签好,苏昭暂时没办法加以威胁。
苏昭又需要她帮忙么?再者,帮了忙的就一定是苏娘子的好结果么?
苏小姐喜欢的人又是哪一位?
杯中的茶由热转温,苏昭“腾”地站起来:“我本以为你至少能……”
房妙静掩住她的嘴:“景之,我们别提这些了。”
杭夫人遣女使前来传话,让楼明月聊完顺便去她那里一趟。
房妙静送楼明月出门:“楼娘子,湖州的茉莉香粉最好,等我爹回汴京,捎了新的来,我差底下人给你送一盒,秘方不得外泄。”
“小姐放心,我谁也不会告诉。”
她穿过廊,来到杭夫人院中,小丫头掀起毡帘,两位夫人正玩双陆棋子。女使给楼明月拿了杌子坐,屋内烧了碳盆,是以十分暖和。
“这大冬天的,你还得在外奔波,一双手冻得通红,看着叫人心疼。”瞧见楼明月,潘夫人招手道,“你这妥帖样,倒教我想起我的大女儿妙清,她也就比你年长几岁,跟着姑爷去外地了。”
潘夫人挂念女儿,不禁面露伤感:“长久未见,也不知妙清如何了?”
“小姐有夫人挂念,必定福泽深厚。”楼明月出言宽慰。
杭夫人抱着汤婆子笑道:“我们府里冬天的衣料剩了些,我差人做一件貉袖,左右我看你和妙静身量差不多,就送你穿罢。你看看,可喜欢。”
那貉袖用乳白色锦缎做的,手感上佳,楼明月行礼道:“多谢夫人。”
杭夫人:“明月,我只把你当自家孩子,你觉得,林颂他,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么?”
听杭夫人的意思,她属意寻林颂做女婿,还是已经定下来了?
“夫人问我真是问错了人。”楼明月笑道,“林举人租了我玉宇琼楼的屋子住,我必定不能说他不好不是?况我与他们兄妹相识一场,他又于我有恩,我就更不能说他不好了。”
“瞧瞧这一张嘴,真是谁都不得罪。”
满屋子女使婆子皆笑。
杭夫人慈爱地端详起楼明月:“论理,我不该干涉你的私事,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我是真心喜欢你。你的终身大事,可定了?”
上了年纪的人,许多都爱说媒做亲,点鸳鸯谱,看来杭夫人亦不能免俗。
楼明月低头装作害羞的模样:“明月何德何能,教夫人如此挂心。”
“我娘家族中有个小子,他……”
“母亲,你们在说什么呢?”苏昭和房妙静一前一后跨过门槛。
杭夫人被自家女儿打断,“你啊,总是冒冒失失,成何体统?怎么不学学你妙静姐姐?”
潘夫人掩唇而笑:“我们在商量怎么把你们姐妹俩给嫁出去。”
“母亲,我早说过我不嫁人的。”苏昭跑去杭夫人身边,偷偷和楼明月使眼色。
“胡闹,不嫁人,你还想做什么?”
楼明月陪笑道:“小姐孝顺,舍不得侍郎和夫人。”
“明月,帮我劝劝她。”杭夫人眼中闪过一丝防备,“如此,倒不枉我抬举你一场。”
杭夫人后半句仿佛大有深意,楼明月心头一凛,连忙称是。
潘夫人将苏昭搂在怀中:“你们三个说了这会子话,几时如此相熟,我和你娘竟不知。”
楼明月忙答道:“小姐问我平日搽什么胭脂,用的什么香粉,我们便说些胭脂香膏之事,都是女孩家的玩意,说得高兴,拿出来试一试。”
“楼娘子对香料似乎颇有研究。”房妙静替苏昭和楼明月打掩护,“今次回京,除了景之,年轻女孩里我有交往的就属楼娘子了。娘,伯母,我日后多请楼娘子一道出去玩,好不好?”
妙静一向喜欢窝在房里,成日懒散,性子恬淡,很少主动夸人,潘夫人瞧瞧瞧女儿,又瞧楼明月,“我们家的小姑娘几时改了兴致?你多交些朋友,外出走动走动自然是好的。”
从苏府出来,楼明月满腹心事,不知不觉走到了骆宝珠的冰人馆附近。她了拢袖子,定住脚。
冰人馆静悄悄的,她竖起耳朵,只听赵希言说道:“十娘,在这世上,我最放不下的就是你。”
楼明月从屏风后跳出来:“赵姐夫,可被我抓个现行,宝珠姐姐成日谦说你笨嘴拙舌不知趣,原来是体贴话不为外人道也。”
骆宝珠羞得去拧她的脸:“好你个楼小月,专门来我家做听墙角的老鼠,不想活了是不是?”
“姐姐饶我。”
彼此笑闹了一阵,两人携手到房内说话。
日前骆宝珠看林颂的态度,隐约猜到几分,今又听了楼明月说苏侍郎要林颂去女婿的话,反倒不确定了。
“你没会错意?”
“自然没有。”
“苏娘子心里,可是有其他人选?”
“多半是。”楼明月想起苏昭百般推拒,补充道,“十有**。”
骆宝珠不明白:“此等闺阁私密,她为何说给你听?你们并不算十分相熟。”
楼明月小声道:“她以为,林颂心悦于我。”
骆宝珠往楼明月脸上看了一圈,“你怎么想的?”
“绝无可能。”
绝无可能么?
“林公子的意思呢?”
“他没道理不应允,但苏娘子心中另有其人,我不知该不该帮她,又如何帮她。”
骆宝珠见楼明月垂眉低目,与以往情形大不相同,心中有了成算:“不如…你直接和林公子说实话。”
“人家的婚姻大事,我贸贸然去横插一杠子叫他别娶,算什么?”楼明月自觉失言,歪在桌边,“宝珠姐,这个办法不好。”
“苏娘子说他喜欢你,恐怕林公子求之不得。”骆宝珠将她的肩膀扳过朝向自己,“明月,你究竟对他怎么想的?”
楼明月:“这不要紧。”
骆宝珠:“这很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