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八十年代办厂开店 第4章 004

林北取了一根火柴掏耳朵：“你雇了一个小孩？”

“是啊。”当了一回做好事不留名的热心市民，桑超英决定抽根烟庆祝一下。

桑超英走到门外，十分接地气坐门槛上，面朝蓝天抽烟。

林北眼睛直愣。

一个小孩跑派出所跟公安说有人在站前广场强迫旅客消费，公安信了，并且出警了。林北有种他醒着听桑超英讲梦话的荒唐感。

这个世界真没逻辑。

想想也是，如果这个世界有逻辑，他不会重活一世。

林北的目光在桑超英背上停留一霎，把目光转投到信上。

美滋滋抽烟的桑超英眼前凭空出现一份报纸，目光往上移，看一个小孩眉眼弯弯递报纸，桑超英的心情瞬间不那么美妙。

桑超英叼着烟，接过报纸。

林聪扶着膝盖，慢慢往后退，稳稳当当坐门槛上。他扭头看桑叔，往桑叔那儿挪了挪。

这孩子太甜了，让他着迷的烟草香碰触小孩，桑超英总觉得会把小孩腌臭。

桑超英赶忙丢掉烟，还用脚踩了踩，拿报纸扇风驱散烟味。

一通忙活下来，桑超英气喘吁吁读报。

他小时候，一撞见家长读报纸，立刻慌不择路逃命。就怕跑晚了，被家长逮住，被摁在凳子上，听家长读报纸。

桑超英做梦也想不到他成年后，会给一个小孩读报纸！

他更不曾想过自己会遇到一个这样的小孩，看到报纸就像掉进米缸里的老鼠，身上每一个毛孔都散发幸福的信号。

小孩喜欢往小书包里装报纸，也喜欢把报纸从小书包里掏出来，央求大人读报纸给他听。

嘎嘎小的人，咋就有这种怪癖！

作为怪癖的受害者，桑超英对自己说，他现在给小孩读多少份报纸，20年后，小孩就要陪他钓多少次鱼。

不行，嗓子要冒烟了，桑超英走进办公室喝水，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尾巴。

粘糕都没这小孩粘人，也不怕惹人厌，林北喊小孩到他身边。

并对桑超英说：“我们的店员在广场上做活动，被附近的商家驱赶到广场中央。我看那些商家就是眼红购物商店生意火爆，只要店员没离开，他们还会找其他借口刁难店员，我让店员先回店里。”

桑超英登时火冒三丈，一杯接着一杯猛灌水，试图浇灭火，这火却越浇越旺。

重重放下玻璃杯，桑超英冲了出去，骑车走了。

少年人好似那骄阳下的春景，热烈，而又富有生命力。

这是属于年轻人独有的特征，真好。

林北揣上信，关了风扇，锁了门，把追桑超英到门外的小孩拎起，放自行车上的座椅上。

路上已没有桑超英的身影，林北骑车到站前广场，在人群聚集的地方看到了桑超英。

两个穿着制服的公安鹤立鸡群在人群中移动。

桑超英停好自行车，朝着人群走去。

桑超英挤进人群里叫喊，看到公安的身影，他知道公安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眼神有些虚，下意识用前面人的身体挡住自己，悄悄伸头看公安走远没。可想到广场街的商家如何不做人，他眼神坚毅走了出来，大喊：“今早哪些人驱赶购物商店店员，给我站出来！”

2个小时之前，桑超英的缘故，一个小孩嗦着雪糕到派出所举报站前广场的商家诈骗、勒索旅客钱财。

刚改革开放那会儿，广场街商家漫天要价，整治许久，效果不大，后来两个部门联合整治，才压下这股不正之风。

广场街的商家有案底，再加上小孩衣服不合身，说明小孩家境不好，这小孩居然吃雪糕，说明有人不方便露面，用雪糕贿赂小孩帮忙报案。

让派出所所长嗅出这股不正之风有死灰复燃的征兆，立即派两名公安到广场街巡逻。

公安到了广场街，正巧撞见好几个商家野蛮粗俗拉旅客到店里，旅客向周围的人求助，没人敢上前帮忙，不约而同回避这位旅客的目光。

拉拽一对小夫妻回店里的章丘转头就看到公安把几个商家叫到跟前，章丘比见到鬼还要惊悚。章丘赶这对小夫妻赶紧走，别在他附近。

章丘刚刚向小夫妻介绍旅馆，说旅馆包三餐，还提供叫醒服务，从始至终没提住宿费。小夫妻在这里转乘，只买到凌晨三点的火车票，听到旅馆提供叫醒服务，立刻心动，反过来拽住章丘，跟章丘订旅馆，让章丘凌晨两点叫醒他俩。

章丘越撵小夫妻，小夫妻越往他身边凑，章丘额头冒出豆粒大的汗珠。

公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一言不发盯着章丘，章丘接收到公安的目光，甩掉小夫妻的手，脸上堆满笑容跑到公安面前，向公安问好，十分自觉跟几个商家站一块。

公安说一句，几个商家回十句，反复说自己只是跟旅客开一个小玩笑。公安掏出银手镯，几个商家立刻闭上嘴巴。公安让几个商家跟旅客道歉，几个商家态度良好道歉。

这种情况以批评教育为主，既然几个商家认错态度还算良好，没必要把他们带回去。警告几个商家几句：“我会三五不时来这里，如果被我发现你们还在强迫旅客到店里消费，你们就跟着我进看守所冷静几天。”说完，公安离开。

公安刚走几步，就听到一声怒吼。

公安停下了移动的脚步。

章丘带头笑脸送公安离开，公安不走了，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

见没人站出来，桑超英出言讽刺：“敢做不敢当，一群孬种。”

桑家三代铁路人，偏偏出了一个异类，不老老实实听从大人安排，到铁路局上班，跑来当个体户，干私企，跟他们这群平头百姓争利。

这里有一个平等仇视大院子弟的章丘，桑超英站出来替店员讨要说法，加深了章丘搞购物商店的决心。

章丘嚣张喊：“你一个凤阳路的，跑到站前广场叫嚣什么！”

“我今儿把话放这里，你在凤阳路怎么折腾，我管不着，但你在广场上折腾，我一定管。购物商店店员还敢来，我就敢继续撵他们。”章丘往前几步，确保桑超英一拳就能挥到他脸上。

作为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公安说他们哪里做的不对，他们不顶嘴，也不还手。可姓桑的就是一个平头百姓，跑到他们面前狗叫，他们凭啥不能打狗！

章丘还在琢磨怎么才能被购物商店的人揍，其他几个商家就不一样，他们想做揍人的那个人。打人也以批评教育为主，打人成本低，就算公安在这里，他们也照打不误。他们不仅要打姓桑的，还要跑到凤阳路砸店。凭什么他们这么倒霉，刚干坏事立刻被公安撞上，在公安那里喜提二次挂名，购物商店就风风光光。他们不得好，购物商店休想好。

围观路人见情况不对，让桑超英跑。

桑超英是一个大犟种，知道情况对他不利，也知道现在走还来得及，他不走，宁肯死也不当逃兵，他嫌丢人。

“这封信是谁写给我的？”突然，身后传来一道愤怒声。大家齐齐转身，看到林北单手扶车，另一手高举一封信。

林北又说：“怎么没人承认了？你们也知道鼓动我办|假|证违法！也知道唆使我开假发|票犯法！”

“该办的证，我们店办，该缴的税，我们店缴，你们自己干违纪犯法的事，别拖我下水。”林北把信丢地上，抬车头掉一个头，骑车离开，留给大家一个愤怒的背影。

“你们赶我们的店员，还要拉我们下水！”桑超英一脸不敢置信，他想不通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

他们没做这件事，章丘一众人不背天降大锅。

撇清关系最重要，打桑超英延后。

他们在这里努力自证清白，他们的伙伴冯华悄悄捡起信，背过身撕信，被公安摁在地上。

在被摁倒前，冯华把信塞嘴里。公安掰开冯华的嘴，掏出来一部分信纸碎片。

“哎呦呦，放开我，我没办|假|证，我也没开假发|票。”冯华这声哀嚎，等于不打自招。

章丘一众人吓傻了。

“你给的姓林的信？”章丘愣了半晌，才找回丢了的魂。

“不是我。”冯华拍公安，让公安松手。

“不是你，你撕信干嘛！你吃信干嘛！”章丘气急败坏踹他。

冯华鬼哭狼嚎，却不敢求饶。

这不是他办了假烟草营业执照，心虚嘛。

不仅自己办|假|证，开假发|票，还怂恿别人也这么干，性质就严重了。

公安带走了冯华和章丘一众人，和工商局、税务局联系，排查这片区域是否有商家办|假|证，开假发|票。

购物商店也被查了。

这两天，一直有工商局、税务局的人在购物商店进进出出。

三个部门联合办案，查到十几个商家办了假证，开了假发|票，按照这些商家提供的线索，去抓人。办假|证的人听到风声早跑了，执法人员扑了一个空。

冯华等人被这些商家恨上了。冯华等人有害人之心，坑了自己也就罢了，坑他们干嘛。无妄之灾，他们不恨冯华等人恨谁？

逃过一劫的办|假|证的人更恨冯华等人。上面一直都知道办假|证的人存在，以为很少，就没浪费时间精力围剿他们。因为冯华等人的原因，他们的人数暴露，上面一定加派人手围剿他们。冯华等人害他们不得不躲藏起来，以后不能光明正大办|假|证，他们肯定找机会报复回来。是的，他们也认为这封信是冯华写的。

*

工商局、税务局过来查手续、查账，问林北要这要那，林北忙得脚不沾地，拉桑超英过来帮忙。

两个部门的同志没说迷糊，桑超英已经听迷糊了。

桑超英抹了一把脸，骑车到会计速成班找金旺。

金旺以前在街道办当会计，后来出来单干，在百货大楼对面办了两个会计班。林北给他三个点分红，把人挖过来当会计。

金旺正在和助手谈秋季招生，桑超英一口气跑到三楼，拽着人就走。

在路上，桑超英绘声绘色跟金旺说冯华等人害人害己：“广场附近的商家被他们害惨了，我们店和站前广场隔了三条路，也被他们连累。”

“那片区域，恐怕要严查一段时间。”一旦严查，他傍晚到购物商店盘账的计划要调整，他的教学计划也要相应做出调整。金旺在心里骂冯华几人害人不浅。

两人到了凤阳路。

桑超英锁了自行车，跑进店里，店里多了一个公职人员。桑超英眼睛四处看，跑到林北身边，小声问：“他是哪个部门的？”

“市场监管部门的。”林北别头说。

桑超英人麻了，购物商店捅了公职人员的窝了嘛。

“北哥，这里交给你了，我和金旺去配合工商局和税务局的同事。”桑超英拽着金旺跑了。

公职人员在店里进进出出，在外人眼里，购物商店受到了无妄之灾，受害者形象屹立不倒。

这正是林北希望看到的。

那封信，林北至今也不知道谁写给他的。

林北谨慎惯了。信在手里，林北总忍不住多想。如果是办|证|人给他的信，他把信撕了，也就撕了，如果有人给他下套，万一把它撕了，以后需要它给自己作证，那就整出一个大笑话。

广场附近的商家挤兑店员，林北当时打算利用这封信，匿名举报广场街有人干违纪犯法的事，广场街被执法部门关注，那群商家应该会老实一段时间。后来桑超英来了，跟他说广场街有人强迫旅客消费。

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底线十分低，就在这一刻，林北笃定那群商家不仅不会就此罢休，甚至会得寸进尺针对购物商店。既然如此，林北也不匿名举报了，直接把这封信公之于众，即解决了这封信带来的危机，还能回击广场街商家的挑衅。

他不会有负罪感，因为那群人就不是什么好人。

公职人员在店里，林北让店员照常工作，不需要躲闪，也不需要遮掩。

顾客询问公职员人来店里干嘛的，能回答的，店员大大方方回答。

上至老板，下至店员，种种行为都在具象化他们店食品安全合格、经营正常。顾客进来购物，莫名安心。

购物商店的顾客没有减少。

林北送市场监管部门干事出门，把蹲枇杷海报下看连环画的小孩提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