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9 赵子彦
19.1
赵子彦知道自己是一只鸵鸟。
邵子谦没有回家之前,他蓄意接近关澜,带着自己也不知道的目的,亲手埋下了一颗雷。
邵子谦回家之后,连赵子彦自己,也不知道这颗雷,会在什么样的地方,以什么样的方式爆炸。
但赵子彦装作一只鸵鸟,将自己的头深深地埋入沙地里。
听不见,看不见,他自暴自弃地想,问题就不存在。
当然赵子彦知道,问题不是真的不存在。
“只是,”他喃喃地自语,“拖得能久一点,就久一点……至少过完年。”
过完年,就好了。
十二月时序入冬,学生们埋头准备起期末的考试,开始高强度的复习,挑灯夜读;赵子彦也不例外。
而关澜一向是忙的。赵子彦也一向并不完全清楚她在忙些什么。
大姨一家最近也忙了起来:
小一居的房屋租约在年后到期,过完年,大姨与姨夫就准备回老家,开一家店;眼下,正在准备各种搬家的事宜。
赵子彦接到关澜的电话的时候,正在帮大姨整理杂物。
看见“观澜”的来电显示,他眉心一跳。
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大家都在忙着。
只有邵子谦看了他一眼。赵子彦匆匆地移开目光。
他放下手中的纸箱,走到窗户旁边接起电话,压低了声音:“喂。”
“喂,”关澜说,“是我。”
“嗯。”
也许是听到赵子彦刻意压低的声音,关澜一顿:“你现在不方便说话吗?”
“没事,”赵子彦含混地说,“你说。”
“我也没大事,”关澜说,“就是想问你,今年过年打算怎么过。如果你不方便的话,有时间了再说也行。不急。”
赵子彦一怔。
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今年,是他和关澜在一起之后过的第一个年。
他们从他的大一下学期认识,一同度过了暑假,再一同步入新学期,去红土沙漠旅行,还没有真正意义上地异地分离过。
赵子彦这样想着,眉梢眼角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好,”他低声说,“我晚一点打给你……我去找你吧。”
关澜说“好啊”,然后说:“你忙吧,拜拜,拜拜。”
赵子彦说:“再见。”
挂断电话,身后有人冷不丁地说:“女朋友打来的?”
赵子彦吓得一个激灵。
邵子谦站在他身后,看看他:“是找你有事吗?”
赵子彦吓得惊魂未定地看着表哥,邵子谦倒略略地笑了笑:“怎么吓成这样。”
经过一段时日的相处,邵子谦开始逐渐适应新生活的节奏,不再那样浑身带刺,只是依然内向寡言。
赵子彦的心脏依然跳得很快。他勉强地笑了一下。
“没什么,”赵子彦说,“今年的年过得早,年关近了,她问我过年的安排。”
邵子谦颔首:“这样。”
表哥没有多说什么,走开去继续收拾东西了。
赵子彦无声地透一口气,只觉得后背上冷汗涔涔。
过完年,就好了。他想。
和关澜在食堂吃饭的时候,两个人略略地讨论了一下过年的安排。
“今年的年过得早,”关澜停着筷子,数了数日子,“一月初考试,一月中就过年了。”
赵子彦点了点头。
关澜想了想:“不出意外,我应该考完试以后就会飞回华平。爸妈不会允许我们不回家过年的。”
赵子彦轻轻地“嗯”了一声:“合家团圆,应该的。”
关澜夹起一块鸡排,一边咬了一口,一边含混地问:“你呢?”
赵子彦的筷子顿了一顿。
“哦……我们家,”他说到“家”这个字的时候停了一下,“应该就是在庄州本地过年。”
关澜好似没听见赵子彦不自然的停顿,只是遗憾地点点头:“那应该是凑不到一起了。”
赵子彦低着头“嗯”了一声。
关澜想了想:“那元旦呢?”
赵子彦一怔,抬起头来,关澜笑着看看他:“虽然离考试很近了,但我们一起过元旦跨年吧。”
她说着,一手持着筷子,一手神往地支起下颌:“庄州中心大厦附近会放烟花,听说在59层的餐厅看会特别好看。我没有看过。”
赵子彦张了张嘴,本来想说:“家里那一天有事……要去选一下搬家公司和跨省物流。”
可是他注视着关澜期待的眼神,顿了顿,轻声地说:“好啊。需要我定位置吗?”
定位置自然是不必赵子彦费心的。
元旦当天,关澜和赵子彦相携步入“59号餐厅”的时候,关澜从钱包里找出一张卡片。
“姐姐是59层的钻石VIP,”关澜眨眨眼睛,“我们沾沾光。”
钻石VIP客户果然不同凡响,餐厅预留了位置极好的两人桌,身侧即是巨大的落地玻璃。
从59层这样望出去,繁华的夜色里,华灯初上,橘与黄色的灯光勾勒出城市的天际线;灯网一样的道路上,车如流水马如龙。
“真好看啊。”关澜看看窗外,然后再看看自己对面的赵子彦,莞尔一笑,“你今天晚上也很好看。”
这不是假话:赵子彦是一贯懂得如何得体地打理仪容仪表的男生,在这样的特殊场合,特意穿了一件颜色漂亮的群青色衬衫,没有别的装饰,只有领子上别了一枚银色的领针。
赵子彦知道自己的打扮是合时宜的。但听到关澜这样直白的赞美,他还是略有些赧然地偏开头,掩饰性地用叉子叉起桌上的开胃前菜。
“你今天晚上也很好看。”赵子彦低声说,“胸针很好看。”
关澜穿了一条银灰色的长袖连衣裙,不知是不是巧合,胸口别了一枚缀有蓝宝石的胸针,看上去,颜色倒像是和赵子彦特意搭配好的。
关澜莞尔:“谢谢。你喜欢这个胸针?”
她说着,低头向自己的领口看了一看。
连衣裙式样简洁,胸针的纹路设计就繁复一些:它的图案是一柄长剑穿过一座天平,天平的一端镶有一颗蓝宝石。
赵子彦望着那枚胸针:“有什么寓意吗……我记得你的生日在一月底,并不是天秤座?”
关澜笑起来:“对,这枚胸针不是星座的意思。是希腊神话里,经常伴随着公平与法律女神忒弥斯出现的意象。”
赵子彦一怔:“公平与法律的女神……”
“对,”关澜点头笑道,“公正与秩序的女神,忒弥斯,我中二时期的时候,就是把这个形象当做偶像的。”
说话间,开胃的前菜已经吃得差不多了,餐厅的主菜被呈了上来。
关澜停住话头,笑着向呈上菜品的侍应生道谢。
这是既定菜单的三道菜餐,主菜是黑椒羊排,食物卖相极好,食物的香气闻上去也令人食指大动。
“姐姐说这一家还蛮不错,”关澜笑着举起刀叉,“来,我们试试看。”
餐厅里,食客们安静地用餐,偶尔低声地谈笑,喁喁私语,气氛融洽,悦耳的古典乐在空气中流淌。
餐盘刀叉轻微地响动,赵子彦一边切开羊排,一边觑了关澜一眼。
两个人交往这样久,很多时候已经有了默契。关澜知道,男友这就是在好奇自己之前未竟的话题。
相识之初,关澜希望赵子彦能改学会直白地沟通表达自己的想法;到如今,她也不觉得自己能改变他这个什么话都闷在肚子里的性格。
而且,两个人在一起这么久了,关澜也已经练就出了一眼就能读懂他在想什么的本事。
“想问就问吧。”她笑起来。
赵子彦也抿唇笑了一下。
“没什么,”他说,“就是很难想象,你这么一贯冷静理智的人,也有过中二的时候。”
关澜则笑着摇摇头:“谁能没有过中二的时候呢?”
赵子彦也摇摇头:“其实,以公平与法律的女神做偶像,也并没有那么中二啊。”
他说着,像是回想起什么,笑了一下,“你也确实是做事理性公正,能够维持秩序的人没错。”
关澜挑眉,赵子彦侧头回忆了一下:“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用法律武器吓退了暴露狂。”
“噢,”关澜想了想,也笑了,“感觉都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她说着,轻轻抚摩了一下胸口的胸针。
“还是中二的。”关澜微笑,“那个时候,我还会在日记里自己编:‘她一手举起天平,度量是非善恶;一手握住宝剑,了断奖惩赏罚’,这样的排比句。”
赵子彦也笑起来。
“很酷啊。”他说。
“确实很酷,”关澜笑眯眯地承认,“我一直觉得这样很酷。”
提起这个话题,关澜难得地打开话匣子,有了真正健谈的意思。
“想做到公平公正不容易,”她说,“比如两个人起矛盾,一个人三分错处,另一个人七分错处,这个几分几的判断,谁又该得到什么样的奖惩,量的把握就很难。”
赵子彦点点头:“是不容易的。现在不少人有点极端,‘站队’了以后,就会为自己支持的那一方辩护,认为错处全部都是对方的,自己那一方则清清白白,什么错也没有。”
关澜“嗯”了一声:“与之相反的就是‘理中客’,本来是‘理性中立客观’的缩写,现在成了贬义词。大概就是因为,本来三七分的错处,非要各打五十大板,看似公平,其实不然。将错处五五分,就委屈了错三分的人,轻饶了错七分的人。”
赵子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关澜笑道:“总之,年轻的时候,我最讨厌的就是所谓的‘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我讨厌这世界上的不公平,也讨厌把不公平当做正当常态的人,所以总希望自己能有一柄长剑,一架天平,为善恶有报的世界添一份力。”
她这样说着,赵子彦怔怔地注视着她。
柔和的灯光下,关澜神情温和,目光深处,却有一种轻描淡写而不容动摇的澄明。
心脏的位置“怦怦”地跳,赵子彦无意识地用手指按住了心口。
那里似乎有什么一直蛰伏着的东西,马上就要挣脱枷锁牢笼,“忽啦啦”地开始振翅翱翔。
然而,就在他开口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人说道:“你看,我就跟你说是这样吧。”
赵子彦一顿。
那声音有些耳熟。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去,两个人一起看了过去。
邵子谦跟在另一人身边,静静地站在他们的身后。
“赵子彦,”邵子谦说,“你果然是在和关澜谈恋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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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19. 子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