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稚双眼几乎是黏在裴护的脸上,恨不得从对方波澜不惊的表情里看出今天自己表现的分数。
终于,在裴护停下来的时候,许稚松了一口气。
“我说过我是长安医院的医生,建议机长立刻与空管部门联系找中转机场立刻降落,病患需要送往医院接受救治。”
“嗯嗯。”裴护这边听着许稚的报告,一边点点头。
没有得到夸奖,许稚眉间闪过一丝委屈:“就这样?”
裴护有些疑惑的望着身边郑妍,随手拿起免洗洗手液擦拭双手,思索几秒,没有思索出答案,只能肩膀下坠叹了口气温柔解释:“你做了自己工作范围内的事情,有什么额外的期待吗?”
“夸我呀。”许稚环顾四周冲对方做了个愤怒的鬼脸:“夸我。”
裴护对许稚突如其来的傲娇无所适从,无奈的摇着头笑笑:“天啊,我上班的第一天你就在救人,我现在度假你依然在救人,你是我见过最豁达的天使,你不仅是一个优秀的医生,更是优秀的恋人。”
“那当然。”许稚挑挑眉,眼神已经望着昏睡的病患,嘴上聊着天,心里却一直记挂着眼前的病患。
“没有纱布了,我去再找一些纱布过来替换。”裴护跟着望着病患脑袋上渐渐又开始沁血,站起身朝机尾备餐间走去。
随着飞机再一次的颠簸,病患脑袋一低,本能的张开嘴巴吐了一地。
“啊——老公——”刚刚还枕在病患胳膊上的女人吓了一跳,本能的站起身——
病患已经开始浑身抽搐。
“老公,老公——”病患的爱人已经泪流满面,几次想要扶着病患的胳膊想要将他抬起来,却是徒劳无功。
就在她快要失去力气的时候,许稚已经凑过来跟着扶在病患的另一侧:“病患突发痉挛,我们将他放在地上。”
“要不要,要不要给他嘴里塞点东西,他会不会咬伤自己?”病患爱人跪在病患身边,想要触碰病患,却又怕自己的触碰会加重对方的伤情。
“暂时不需要。”跟着跪在另一边的许稚用力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你的爱人...呕吐说明大脑已经开始出血。而刚刚的痉挛,说明他是非常严重的硬膜下出血,每过一分钟,大脑内部的压力会增高,必须立刻手术,这里根本没有可以做手术的条件!”
裴护手里拿着纱布看到许稚跪在地上,立刻大步跑过来,看到地板上躺着的病患,抬眼看到许稚焦灼的目光,已经转身就要往机长室冲。
“哎哎哎——您不可以——”郑妍只觉眼前一黑,瞬间裴护已经留给自己一个背影,立刻跟着追上去小声急促提醒:“先生,机长现在和你一样,他也是承载着几百人的生命安全,需要将大家安全送到家的,您不能冲进去,影响飞行安全不止是工作的问题,也是刑事犯罪!”
裴护并没有理睬郑妍的劝阻,跟着不断敲击试图打开驾驶室:“当前这里已经有一个人倒下,阻拦医生救人,也不只是工作问题,更是底线问题!”
“我们都是成年人,你我应该明白,有一种飞来横祸叫做秋后算账,有一种牺牲叫做过河拆桥。”
当今社会,已经不允许弃车保帅,而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治生命。
在生命面前,所有的规则都得靠边。
“我给机长报告,请您回去坐好。请您相信,我们和您一样,都承受着飞机上每一位旅客的安全责任。我——”
不等郑妍红着眼睛强撑委屈说完,驾驶室的门开了,机长探头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裴护立刻简短有力的描述刚刚因为飞行颠簸导致旅客受伤的事情。
“必须立刻降落,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没想到的是,机长同样的面色凝重。
“在郑妍首次反映的时候,我就已经给就近航空管制部门申请就近降落,他们已经答应我们可以中途降落,只是打乱他们原有的飞机航线和时间,他们需要协调,确保当我们使用航线的时候无他机冲撞;另外我们现在是夜航又在经过积雨云,我必须在保证当前所有乘客安全的情况下才能降落,给我...”机长说完沉默几秒之后,立即改口给出答复:“请相信我们的民航系统,给管制员半个小时协调更改区域他机起飞降落,只要他们可以,我就可以降落。”
“可以吗?”裴护回身看到许稚依然跪在地上,仔细陪护病患,转过身望着机长:“半个小时够吗?”
“等着看吧,”机长跟着裴护的眼神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病患,眼神重新回在裴护身上,嘴角上扬:“我一定让你们所有人喝到2024年的那杯酒。”
看着机长回到驾驶室,郑妍站在裴护身边,努力按压心中的紧张,表情轻松:“放心吧,我们机长以前是开战斗机的退役飞行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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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稚这边望着病患越来越平稳的呼吸,蓦地坐起来:“来不及了。”
他想起什么的,拿起手机打开闪光灯腾出一只手检查病患的瞳孔,发现对光反应微弱,面色凝重。
半晌,许稚起身和裴护郑妍会和。
四目刚刚相对,裴护便朝对方回复:“半个小时。”
“来不及了。”许稚摇摇头:“必须进行手术。病患当前不是睡着了,而是颅压增长导致失去意识。我这边有纱布消毒液和注射器,你那边还能找到什么可以做手术的东西吗?”
郑妍苦着脸想了半天:“...没有。”
“你能帮我问下大家吗?指甲刀眉剪修眉刀什么的?”许稚倒是自己站在经济舱中间,询问在场的大家:“不好意思各位,因为紧急情况我们需要在飞机上动手术,请问各位有没有指甲刀眉剪修眉刀什么的?”
“这怎么可能...安检的时候都托运了...”
正当所有人都一脸愁容的时候,忽然有一位学生模样的小女生举起手:“你看这个可以吗?”
许稚眼睛一亮,跟着走过去,才发现是一个非常非常迷你的cohana的豆豆剪,剪刀头还不足1cm长,看起来足够可爱。
这能做手术吗?
这比颅骨的厚度也大不了多少吧。
许稚仰起头环顾四周期待其他旅客能给自己一个奇迹——
能够豆豆剪就可以了,想什么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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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稚率先和病患爱人沟通,裴护在旁边协助拍摄录影,确保手术知情权和手术允许。
郑妍已经找到商务舱前排空位。
许稚和裴护一起将病患身体固定,准备急救袋,毛巾。
许稚只能先将病患受伤区域的头发剪掉,努力让自己可以看的清楚一些。没有消毒液,只能用免洗洗手液擦拭刚刚的小剪刀。
“你可以吗?”裴护戴好塑料手套和口罩,站在一边有些担忧的望着许稚。
许稚本能的看了一眼昏迷中的病患,心中祈祷对方好运,强压紧张到想吐的感受,淡淡的点点头:“颅脑减压我之前跟着岑北斯做过。”
“好,我协助。”
郑妍将手机放在一边录手术现场,自己轻轻走出手术区域,拉上帘子确保手术区域无人。
病患爱人拿着裴护的手机打开闪光灯照亮病患的手术区域。
手术开始。
塑料手套比橡胶手套摩擦力小增加了手术难度,但触感却比橡胶手套更加真实。
许稚抬起手摸到头骨骨折线的痕迹,将手里的注射器刺入,慢慢将里面的淤血抽出来。
而裴护在旁边用急救袋一挤一放协助病患呼吸。
这种情况下,不可能随手将注射器拔.出来排出血液后再刺入颅脑抽血。
许稚只能小心翼翼的将针管从针头接口处拔开。
然而就在许稚准备拔的时候,突然飞机又是一阵颠簸。
许稚没有多余的情绪拿来愤怒生气和害怕。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的手上。
他必须确保针头哪怕是在外力颠簸的情况下,也要位置刚刚好,既不能太深损伤脑膜,也不能太浅。
“老公——”病患爱人举着手电筒的胳膊颤抖,眼泪簌簌落下,却还是努力佯装镇定。
“大家不要紧张。”许稚声音甚至有些懒洋洋的,手指丝毫没动,静静等待颠簸过去。
就在颠簸刚停的一瞬间。
许稚抬手,一甩。
一管鲜血已经落在旁边的杯子里。
成功。
裴护趁此时间,腾出手在伤口处浇灌盐水冲洗。
许稚再次小心翼翼的将针管重新安在针头上,趁着飞行平稳的时候,再次抽出一管。
以此,来回多次。
然而病患没有任何恢复意识的迹象。
“不行,太慢了。”许稚摇摇头,下意识四下环顾寻找任何可以用上的器材。
“机长通知,飞机已经前往就近机场,几分钟之后就会降落,请大家回到座位系好安全带。”
裴护一边扶着病患的脑袋,确保他不会因为乱动而受伤:“即将降落,你懂我意思吧。”
许稚随手从旁边餐车上取出一根习惯,剪断,举着不足三厘米长的吸管:“我知道,可能会感受到下降的压力,也有可能有一次坠落的颠簸。”
裴护不再说话。
许稚一脸兴奋的望着眼前的吸管:“之前我看网课里面,医生紧急情况下用这种方式扩大血液喷涌速度释放脑压——”
突然一阵巨大的颠簸,将所有人掀翻在地。
许稚尖叫一声,顾不上寻找刚刚剪好的那截吸管,先爬起来扑在病患的脑袋上,摸索刚刚的针头是否还在。
还好。
摸到针头的瞬间,许稚像是摸到了自己被挽回的事业。
他重新站起来,用迷你小剪刀将针剪断,将吸管套在针外面,之后再将针头拔出来。
随着压力的释放,血液顺着原先针的方向有了出口,沿着吸管喷涌出来。
很快一个纸杯便盛满了。
病患的眼睛渐渐眨动,手指渐渐有了感应。
“降落了降落了——”
直到所有人兴奋呼喊,许稚才意识到刚刚的颠簸是飞机落地。
终于落地了。
终于结束了。
等到舱门打开,其他救护人员前来接管。
松手的瞬间。
许稚和裴护互相依靠着瘫倒在地连塑料手套都没有力气脱下来。
渐渐飞机上的人们散去,嘈杂重回安静,许稚和裴护彼此相视,用力的拥抱彼此。
“呜呜呜,吓死我了——”许稚眼睛一眨,眼泪终于狂涌而出。
裴护用力的拍着许稚的后背,跟着劫后余悸似的狂点头:“我们还活着,病患还活着!”
许稚第一反应:“我们是不是又去不了迪士尼了?”
赶来救援的负责人听到许稚的悲伤,立刻举手:“这里离上海两个小时车程,现在是凌晨三点多,我先安排你们休息,早上天亮,我送你们过去。”
许稚长长的深吸一口气,缓缓地慢慢的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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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舱外,停机坪上此时停满了各种闪着警灯的车辆。
周围来来往往到处都是穿着冲锋衣以及反光背心的工作人员。
病患早已被送至就进医院,没有收到病患家属的反馈,那应该是好消息。
许稚和裴护彼此从飞机上走下来,经过忙碌安排的工作人员身边,慢慢往出口走去。
极度的紧张和刺激之后,结果已经不重要。
而是后劲绵长的淡然。
不过就是出去玩的路上顺便参与了一台手术而已。
还好,有旅客携带了小剪刀。
还好,病患家属愿意配合。
还好,病患自身身体素质不错。
能够成功,实在是一种幸运。
等到回到机场酒店,关上门,许稚这才抱紧裴护浑身颤抖不撒手:“吓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