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容钰骑在高头大马上,在村口遥遥望着这一小片夹在山谷中的村落。他们动静太大,很快吸引了许多看热闹的人,但他们不敢上前,只能缩在村里观望。
难怪谢筱在这躲着,若不是他来信,恐怕非得在这迷路三天三夜,尤其是穿过山谷才能到这个村子,更是在路上折损了不少大意的士兵。
玄星上前递过水袋,“王爷,这次寻到谢世子定能将功补过,圣上定会对您另眼相看。”
李容钰灌了几口,这一路上舟车劳顿都不足形容,生活条件一下子差了许多,但谢筱此事重要万万不可耽误,紧赶慢赶终于到了目的地。
即使他贵为皇室血脉,也不得不忌惮并依靠于魏国公府。就算谢筱再不受宠,也能凭借家世担任从四品的轻车都尉,更别提其背后盘根错节的世家关系,一层紧连着一层,若是惹了那些世家贵族,就算不少层皮也得和皇位失之交臂了。
“玄星。”
玄星接过他扔下的水袋,“属下在。”
“你看那是不是谢筱?”李容钰眯着眼,看着大步流星走来的那人有些认不出来,不过在这山野中还有这气质的,除了谢筱应该别无他人了。
玄星定睛一看,连忙道:“王爷,是谢世子!”
李容钰连忙松开脚蹬,玄星识趣上前半跪在地上。
踩着人跳下马,李容钰快步迎了上去,在离他几步的时候停了下来,谢筱扬起笑,未凑近时候便弓腰行礼。
“安王亲自来接微臣,微臣感激不尽。”
李容钰将他虚虚扶了起来,“快快免礼,谢世子失踪多日,本王真是茶饭不思,本该早早接过世子,不过既然世子想在这多留片刻,那本王也只好顶着父皇压力为世子多争取些时间。”
谢筱眼神轻巧地从他圆润的面上跳过,自然知道他这番话的暗示,于是连忙挂着严肃神情,“王爷之恩,微臣没齿难忘。”
一队人马持矛将村中的人团团围住,众人这才知道来者是大名鼎鼎的安亲王来村中寻魏国公世子,众人哪曾见过这等场面,纷纷吓得跪倒在地。尤其是贺三伯和贺茂看见贺听竹那来历不明的夫君和安亲王谈笑自若似是相熟的模样,更是瑟瑟发抖恨不得将头埋进地里。
李容钰王嫌弃地将村子扫了一圈,“那谢世子快些上马,我们速速回京。”这破地方他多待一秒钟都觉得要染上穷酸气。
谢筱未动,笑说:“安王稍等片刻,不知微臣信中提到的东西可曾带来了。”
李容钰挥了挥手,一个身材健硕的中年男人连忙抱着半人高的箱子过来,他放在地上时明显听到沉甸甸的响声,这箱子一看分量就不轻。
“这箱子内装着黄金百两,珠宝若干,本王这次可是下了血本啊。”
谢筱:“回到京中微臣必厚礼谢过王爷。”
李容钰说这些不过俗物不必放在心上,他狭长眼眸闪过几分疑惑,“不知谢世子要这些东西做什么吗?”
谢筱双手背立而站,他看见村里的几十人都被李容钰的亲信圈在原地,也自然瞧见了目露惊异的钱虎和不敢抬头的贺家父子俩。
他说:“安王有所不知,微臣失忆的这段日子一直被村中的人照顾,那人对微臣也有救命之恩,所以微臣自然要将那人的恩情相还才好洒脱回京。”
“哦?那谢世子的恩人在何处?”
“正巧她今日有事出门了,安王还请稍等片刻。”他面向那些村民,迟疑道:“这些不过是些平民百姓,安王这是?”
李容钰打了个哈哈,连忙让人驱赶着村民回了屋,“也是为了保障你我平安,不过既然谢世子不满,那便让这些人回去吧。”
很快村里一个人影也瞧不见,众人紧闭大门,鸦雀无声。
他本就想着赶紧将谢筱接回京领赏顺便败一下太子的威风,想到还要在这待许久心中便有些不爽,可他也不能多说些什么。
十几岁的时候便召了谢筱做伴读,可谢筱当时不过十岁,他看中其身份才选谢筱,两人即使相伴数年交情也并未深厚到哪去,当初谢筱投诚之时他还诧异了一阵,以为谢筱会选择深得圣眷的太子呢。
为了大业他还是得要忍让,心中想法并未在面上表露。李容钰将身上的大氅解开披到他身上,另为他系紧,“谢世子只着这等粗衣,天寒地冻如何保暖?”
玄星随即拿出另一件金丝大氅披了他身上。
“谢世子带带路?让本王看看你这段时间住在什么地方。”他语气随意。
谢筱眼眸微动,答:“是。”
两人一路笑谈,经过一些人家时候明显能感受到暗中打量的目光,玄星将腰间长剑提出,窥视的感觉瞬间少了大半。
“谢世子这段时间受苦了啊。”李容钰心理建设了许久才敢迈步踏进院子。
谢筱淡道:“能活命已经是万幸。”
李容钰看着面前平平无奇的小屋,眼神换了几道都觉得没处落座,便垂手站在原地,道:“阴玉一事你否再追查过?”
谢筱拱手道:“臣办事不利,韦氏一族分支颇多,臣循着线索找到了其中一支,但经过调查阴玉并不在其手中。”
他说的话十分客气,但显然并未觉得安王真会罚他。
“也不是没有有用线索,最起码知道现在阴玉在温姓人家手中。”
果然李容钰只是摆了摆手,苦恼道:“你这次出行已尽力,不过韦氏更姓为温这可是个大麻烦,就单单去年户部统计,温姓可占了周朝二成人口。”
两人就此事谈了半天功夫,仍不见贺听竹的身影。
连李容钰都有些不耐,问他:“谢世子莫不是在玩笑本王?还是想着拖延时间做些什么?”他鹰隼般的眼睛眯起,气压一下子沉了起来。
他生性本就多疑,现在甚至怀疑整场失忆都是谢筱和太子做的一场局。
但怀疑种子还未种下,玄星便冲了上来说有一女子进村。
李容钰道:“那女子便是?”
谢筱点头。
李容钰瞬间变脸神色暧昧,“世子好福气啊。”
很快几个黑衣人便押着来人进了屋。贺听竹懵懵懂懂抬头,还没有搞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便看见谢筱身披明显价值不菲的大氅冷冷凝视着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圆脸凶像的华服男子。
见她不言不语,玄星狠狠朝她的膝窝踢了一脚,贺听竹冷哼一声跪倒在地,她下意识伸手护住自己的肚子。
“大胆民女,见了安王还不跪下?”
李容钰状若阻拦,朝着玄星脸扇了一巴掌,“这可是谢世子的救命恩人!”打完后一脸怒气让他赶紧滚出去。
做完一切后他才假惺惺道:“谢世子不要在意,我这侍从自小便粗俗不通人情。”
贺听竹看着谢筱只是呼吸稍微重了一些,并未有其它动作,反而还能笑着说:“不过是低贱的农户女子,被王爷教训是他的福气。”
两人的语气仿佛跪在原地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颗微不足道的尘埃。
“那这位姑娘先起身吧。”李容钰神色微变,谢筱如此都不为所动,看来刚刚是他多想了,不过这谢筱这样的年纪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难不成京中得传闻是真的?
谢筱喝道:“还不快点起身?不要觉得救了本世子便可以仗着救命之恩对当朝王爷不敬!”
“世子...”贺听竹紧握衣摆,脸色一下子苍白,她原以为谢筱顶多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罢了。
李容钰故作夸张,“怎么?没对你的救命恩人说你是魏国公府的世子殿下吗?”
谢筱见她还不起,紧咬着腮才制止住想去扶她的动作。
“王爷说笑了,若是早早告知这女子我的身份,岂不是好高骛远想着借救命之恩要挟?”
李容钰摸着下巴,看跪着的女子容貌清丽,虽不及府中妻妾艳丽,但也别有一番风味。他露出猥琐表情,说:“我看你这救命恩人倒是...”
“王爷,她毕竟救了臣的性命。”谢筱忽然出声打断。
说着他将地上的箱子掀开,琳琅满目的钱财珠宝严丝合缝地填满了整个箱子,在朴实无华的农屋面前显得格格不入。谢筱将箱子用脚踹到贺听竹面前,那双桃花一样的眼睛只剩下冷得似冰的厌恶。
“这便是你要的东西,足够你度过一世的荣华富贵。”
贺听竹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一样,痛楚轻盈地落入她的眉目,她忽然想起张亿之想让她做妾的时候她说的话,她果真做不到那般洒脱的高尚。
跪在地上的腿隐隐作痛,贺听竹已经没了力气站起身。
她看着那箱确实能让她衣食无忧的珠宝钱财,本该高兴才对,当初捡到他的时候怎么可能想到能换回这么多东西,而她呢,不过将一颗心送付。
但想到大夫说的话,她摸了摸小腹,不敢置信其中居然真的藏着一个三个月大的孩子。
贺听竹摇了摇头,低声道:“民女现在不想要了。”
谢筱诧异,“你什么意思?”
本来环胸在旁看好戏的李容钰出言嘲讽,“还能是因为什么?肯定想着谢世子身世高贵,跟你总比拿钱好,钱有用完的那一天,跟了你可是源源不断的好处。我看这女子也算是貌美,不如谢世子带回去做个妾室也好。”
谢筱闻言心中有些不适,他自幼最讨厌这种女人,当初害死母亲的人便是通过一些下作手段上位,更别提是贺听竹先欺骗他在前,说是救命之恩也不过是个好听点的说法,给她钱财已经算他仁至义尽了。
想到这他又质问,“你到底想要什么?若是想随我回京,那你不必多言,本世子不可能答应。”
谢筱放缓声音道:“你不是想去池州府生活吗?我可以派人将你送过去,远离这种地方,顺便给你买一个宅子,足够你衣食无忧过一辈子了。”
贺听竹手未曾从腹中离开,她忽然痴痴笑了一声,清冷眼眸中藏着点点碎光,她嘴角溢出一声叹息,“世子殿下,你说的这些我都不要,民女想随殿下一起回京。”
“王爷说得对,池州府怎么能比的上京城呢?钱有用尽的一天,跟了你民女才是真正的衣食无忧,荣华一生。”
这番话让谢筱怔愣在原地,他欲出言讥讽,可嗓子却像被塞了棉花一样,半晌才道:“本世子不可能答应。”
贺听竹扶着箱子借力起身,她五指盖在小腹,轻声道:“民女有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