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戟在日式庭院的一角干山水旁,叼着根骆驼烟,却落了打火机,那烟只好在嘴边衔着。
两年了,那件事一直是个结。
他无论怎么想,都想不起来那一夜都发生了什么——垃圾桶里那用过避孕套每每想起,他头便刺痛。
就算告诉他最坏的也好,总要让他想起来,总要让他知道。
可是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此时此刻,君宙正在走廊上穿梭,四处找着陈戟。
他一边走着,一边又悔起来——每次看到君觅,只想要杀了他,这一次,又是没能控制住。
要不是裴海拦着,那将一发不可收拾。
裴海先君宙一步找到了陈戟,他伸手用自己的打火机替陈戟把烟点上。
“回去吧,君宙在找你。”他见陈戟发呆,就用很轻的声音说话。
陈戟僵硬地转头看了裴海一眼,“嗯”了医生,转身,却见君宙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走廊上,正盯着他看。
君宙只看到裴海给陈戟点烟,脑子里便轰鸣——他也在此刻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真的需要恢复吃药了。
裴海走过君宙,拍拍他的肩膀,君宙缓缓朝他点头。
君宙知道,裴海是坦荡的,唯独他自己是霸道的。
一日比一日病态的。
没有樱花的樱花树下,陈戟低头,伸手抓住君宙的一只沾血的手。
用自己的手指替他擦,擦不掉,就用两根手指夹下嘴上的烟,伸出舌头,在他的手背的尺骨上舔。
血被他舔掉,兴许是烟味仍在,舌尖没有味道。
——他们的第一次对视,是在飘帘的教室窗边,是一双全然目的的复杂的眼,一双全然单纯的空洞的眼。
那样的两双眼,后来水乳交融,合而为一,再后来,他会在樱花树下舔舐他的手背。
曾经的恶犬就那样低下头,用舌尖的温度将君宙的冰冷包裹。
他这样,让他怎能不病态。
“陈戟。”君宙轻轻叫他。
陈戟抬头,眼里有清澈的水光。
君宙心脏第无数次猛烈颤动,他良久才好说下一句:
“有的时候,我真想把你关起来。真的。”
陈戟听后,看着他笑:“你关吧。”他乐意,反正也不真心想见别的人。
君宙似乎此刻才清醒过来,摇摇头,伸手捧了他的脸,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我让你压力很大吧?”
陈戟不明白君宙的话,只是摇摇头,把烟含回嘴里,牵了他只手走:“你累了,我们回宾馆再说。”
回到雅间,宋家玺惊魂未定地和女友通电话,裴海问君宙陈戟去不去第二场。
陈戟摇了摇头:“都喝多了,你们也早点回去睡吧。”
曹家兄弟觉得不甘心,又来请君宙和他们去玩,好不容易见君大公子一面,他们怎么能错过这个套近乎的好机会。
“算了。走了。”君宙懒得多说,宋家玺提出送他们,这个君宙倒是没拒绝。
君宙和陈戟并排坐在宋家玺的法拉利后座,车在等红灯时刚好停在家蛋糕店门口,君宙说了一声就下了车,极快地买了些东西,卡着红灯的末尾上了车。
看他风风火火的样子,陈戟看着那一大袋子笑:“没吃饱?”
“你爱吃这个。”君宙低头打开袋子,里面是好几盒拿破仑千层酥。
宋家玺在副驾上被腻歪得缩了缩脖子,还伸手去捂司机的耳朵:“李叔别乱听!”
除却他细白手腕上戴着的百达斐丽,他倒真是和白孔明哪里都像,陈戟想。
这里是北京,君宙的世界,他可以在这里灯红酒绿,也可以在江南偏安一隅。
陈戟心里有些酸涩,低头盯着那些拿破仑蛋糕,久久不言。
希尔顿套房里,陈戟问君宙为什么两个人要睡套房,还有人来?
君宙一愣,一边帮他拿出蛋糕,一边笑道:“出来玩,就住的好一点呀。”
陈戟歪头,看着落地窗外繁华的京城夜景,叹道:“……君宙,我们真的差的好远。”
他是天之骄子,被人手一块名表的少爷们众星捧月,从学历到长相到能力,没有哪一样不是同龄人中顶尖。
他生来便是不一样的人,不像他,儿时的手表从来都是用中性笔歪歪扭扭画在手腕上,指针永远指着七点。
没有君宙,他这辈子或许都看不到此刻窗外的风景。
陈戟不是自卑,只是那种酸涩,说不出口。
“对,我们差得好远,”君宙将蛋糕拆封,端正摆到茶几上,“远到我愿意给你所有,你还在和我讲这句话。”
陈戟这时忽然看他:“君宙,你明天几点起?”
“……”多久了,君宙有时还是不能习惯陈戟跳脱的思维。
君觅君宙两兄弟为了陈戟大打出手的事第二天在圈子里传遍了,翌日,之前鲜少联系的一些“朋友”不少个来给君宙打慰问电话,君宙一早站在窗边,不痛不痒地回着话,对于是谁传出去的,心知肚明。
且这件事越传越离谱,有人说他们兄弟争抢陈戟,说什么君觅当时去江南也是为了杭州的陈戟——陈戟其人,更加封神。
君宙叹着气,拨通裴海的电话。
“昨天谢了,他现在人怎么样?”君宙问。
“没什么大事。医院的人不会敢说什么的,也没想到传这么快。”
“……”
“……”
“抽空来家里坐。”裴海给对话收尾。
“好。”
那段沉默两人心照不宣,后来,曹家兄弟再也没出现在少爷们的聚会上。
陈戟在床上趴着听君宙讲电话,君宙把该应付的应付完了,走过来摸陈戟的后颈,轻声问:“陪我去公司还是在宾馆等?”
没有第三个选项,陈戟却偏要说:“我自己逛。”
君宙沉默片刻,捏他力度紧了些,却也只好放手,道:“行,那去公司附近逛吧。”
“哦。”
“……不去也行。”
“那去吧。”
君宙被他拿捏的死死的。
君赫集团总部。
陈戟仰着头,看着眼前高大却没有一个字logo的办公楼,问:“哪层是你家的?”
“整个楼都是总部。”君宙正低头看着手机,上面有他早查清的自家产业的资料,今天不知道君琳会搞什么幺蛾子,还是要多加复习,知己知彼。
“我在楼下等你。”陈戟拍拍他。
君宙抬头摸摸他手腕说:“注意安全,短信保持联络,我尽快下来。”
“快去吧。”陈戟抬抬下巴。
已经过了上班点,来往的员工并不多,此刻正门的旋门外正走出来一个西装革履的帅气男人,旁边跟着两个人,他正低头和那两个人边走边说着什么。
那男的乍一看有些熟悉,陈戟原地插兜盯着他看,远远看君宙和他打了照面,似乎是认识,还停下来聊了几句。
那天陈戟穿了件很宽大的君宙的短袖,靠在电线杆旁,头发懒懒垂着,双手插裤兜,不修边幅。
那男的西装笔挺,几步路走的很稳当,路过陈戟,眼睛自然而然和他对上,还朝他笑笑。
陈戟愣住了,看着这张有几分熟悉的脸,觉得他好像就是昨天宋家玺说的那个人,那个和自己长得像的人。
男人眉眼温和,二十七八的样子,走的离陈戟近了,又朝陈戟点了个头,这才在几个人簇拥下上了车。
陌生的善意总是令人动容,陈戟呆呆扭头盯着那辆开走的卡宴,迎面又看见一辆眼熟的蓝色法拉利开过来。
车找了个路边就随意地停下来,后座门开,伸出来一条很长的腿,脚上是纯白的高跟鞋。
一个漂亮的高个子女孩挎着个cucci的小包从车上下来,往前款款走了几步,不一会儿驾驶座就下来了宋家玺,他满脸不耐烦,和女生并排走过来,似乎还在和她争论着什么。
“诶,哥!”不一会儿,宋家玺摘了墨镜眯了眯眼,马上认出了陈戟。
陈戟朝他点头:“早。”
“哥你怎么在这儿站着?多晒啊,来和我们去咖啡厅坐会儿,”宋家玺张罗,神情似乎有些尴尬,“等君宙啊?”
陈戟点头,心想反正也没地方去,就顺着宋家玺的张罗走。
宋家玺半天没有介绍这个女孩,就把他俩引到了公司楼下咖啡厅的一张室外咖啡桌上,他自己跑去点单。
陈戟和女孩面面相觑,他半天才问一句:“怎么称呼?”
女孩却满脸心不在焉的样子,自己从包里掏出一根女士烟,说:“靳菲。你是君宙朋友?”
“……嗯。”
靳菲笑了一声,说:“都说君宙把男朋友带来了,现在估计还一起在上面应付他妈呢。真有意思,搞了半天他喜欢男的。之前没见过你,你认识那个陈戟吗?”
陈戟还没想好怎么接话,靳菲就自顾自说了下去:“我听曹少平说昨天君觅哥都和君宙打起来了,为了那个男的,真不知道那男的长什么天仙样。”
这下好,陈戟彻底没法接了,他往后靠了靠,说:“你是君宙前女友?”
靳菲吐一口烟:“是啊,我想他了,谈的时候见一面就比登天还难,今天我到底要来看他一眼。”
陈戟四处游荡的这两年也接触了不少北方女孩,眼前这个却是最直率的一个,无论是容貌还是语言,都有无比的攻击性。
原来君宙从前喜欢这样的。
陈戟低头转转中指上戒指,若无其事问:“为什么谈恋爱还见不到面?“
靳菲冷笑一声,目光终于在陈戟身上认真流转一圈,然后吞云吐雾道:“你以为他是谁。老娘没那么卑微过,但凡少了点脑子,接不上他的话,他就能无视你。妈的,老娘真贱。”
这时候陈戟才闻出来女孩身上那烟气都不再能掩盖的酒气。
“姑娘,你还喝了早酒啊?”陈戟颇为关切地问了句。
靳菲皱眉——她喷了足够多的香水,可到底没盖过去自己的酒味。知道君宙回来了,她从昨晚就开始喝,一直喝到早上,她撒谎有重要的事找君宙谈,求了宋家玺半个小时他才答应带她来见他一面。要是没有酒精作用,其实她不敢。
她摆摆手,挥去眼前烟雾,随后闪着水光的眼睛望定了陈戟,良久,久到那根烟都抽完了,她才开口:
“我不该和你说这些……你就是陈戟吧?”
眼前这个男子虽然穿着打扮不修边幅,但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他长得有多帅。那样大而圆的眼,流畅的脸型,就连那一对宽肩的弧度都漂亮的恰到好处。
偏偏我公子,机巧忽若神。
这样出众又讲话好听的人,要是是宋家玺和君宙的朋友,她从前怎么可能一点没注意到。
“哥,咖啡来喽。”宋家玺这个时候亲自端了个托盘过来,上面是三杯黑乎乎的咖啡。
陈戟抽烟为由,一直没动自己的那杯。不加奶的他喝不了,又懒得说。
“呃,”宋家玺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铁链状的手链,“陈哥,昨晚休息的怎么样?”
陈戟点头:“挺好的。”
靳菲一双眼睛一直盯着陈戟看,就要把他看穿那样,看来看去,她得出个结论:“你和君宙要是分了,我能追你吗?”
陈戟身子往前倾了倾,伸手按灭烟头,抬眼:“……有件事我要告诉你噢。”
他话音未落,靳菲的耳朵已经凑了上来,就挨着他的嘴唇。
陈戟笑笑,极轻道:“靳小姐,我脑子有病。”
他是脑子有病,可他也低估了靳菲——
只见靳菲报复一般地双手抓住他的脸,在他脸颊上狠狠亲下一口!
陈戟没躲,他还有点在状况外,倒是宋家玺捂住了两只眼睛:“我什么都没看见!”
陈戟下意识四处观望,嗯,君宙不在视线里,大家都安全。
然后他捻起张卫生纸,轻轻擦去脸上的口红印,说:“靳小姐喝多了。”
靳菲一点不害臊,当年她缠着君宙,靠的就是一张美丽的厚脸皮。她舔舔嘴唇,说:“我也算亲过他亲过的了。”
现在宋家玺捂着眼睛,满脑子就是“完蛋了闯祸了闯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