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宙盯陈戟盯了几秒,就发觉了不对劲。
陈戟裸露出来的两条胳膊上,有着很多条疤痕。那些疤痕并不狰狞,也并非缝了针,而却像是用小刀一刀一刀划上去的伤口,慢慢地结痂掉落,最后留下这条条红痕。
只有手腕处一片洁白,特地空出来似的,像花海里的一团雾。
“我睡哪里啊?你这屋子还挺多的。”陈戟插着兜,丝毫没注意君宙的目光。
君宙从那数条伤疤里回神,说:“除了最里面我的房间,你随便挑好了。”
陈戟点点头,然后开始掏他扔到沙发上的书包。这黑帆布书包已经洗的泛白了,扁的,好像根本没装书。他掏了几下,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是卖掉那盒玉象棋的五百块钱。
加上他的身份证,一起拍到了桌子上。
“我住一个月,钱你拿着。身份证一个月之后再还给我。”陈戟抬起他那张夜里漂亮到不太真实的脸,说话少见地没有戾气,还蛮和善的。
君宙看着他,两秒之后才发问:“一个月之后怎么办?租地下室也要钱,吃饭也要钱。”
“你不用操心。”
“钱拿回去吧。”
“别废话。”陈戟开始不耐烦了。
君宙捏起陈戟那快过期了的身份证,上面头像是陈戟四年前的样子,小孩脸上的笑好像憋不住,眼睛里闪的光比聚光灯还要亮上一些。
夹着那身份证,君宙说:“这个就够了,钱你留着吧,我不需要。”
这“不需要”三个字,当真用的好,陈戟当即把钱攥了回来,指了指离大门最近的那个房间,说:“我睡那儿吧,再给我把备用钥匙。”
君宙眉毛动了动。
……睡那儿?那是保姆房。
钥匙拿到手,陈戟松了口气,饿的眼前发昏,到客厅茶几上的果篮里迅速挑了只苹果嘎嘣咬下去,君宙说那苹果没洗,陈戟摆摆手,说:“我出去一趟。”
“已经九点了。”君宙平静看着他,指了指手表。
陈戟没回答,就那么出去了。细数进门到出门,他没给君宙几个正脸看。
甚至君宙的名字,他走几步路,就忘一次。
陈戟做什么都心安理得,他知道自己脑子有病。
所以他心安理得地在酒吧花掉了三百八十块钱,王茵茵点什么他就花什么,最后图一乐呵,一桌子小混混都开心。
凌晨,陈戟喝的有些难受,迷迷糊糊结了账,打了辆车到德润公馆,一路上凉风吹着,给他吹醒了,只是一觉醒来口袋空空,可怜那盒翠玉的象棋,那么好的东西已经不剩下什么了。
不过好消息是,一晚上也没惹事,平安回来了——凌晨三点了,为什么8楼还亮着灯?
整幢楼一片漆黑,只有八楼那暖黄的灯安静地亮着,远远望去,那落地窗里似有人影一闪而过。
兴许是陈戟喝迷糊了,酒在胃里变成了刀子在翻滚,疼的他一阵一阵地发晕,眼前的一切也都不真实了起来,电梯门开了,似乎穿过楼道里的那团漆黑就能回到小时候。
可开了门的屋子里没有妈妈。
倒是有股——香味。
“回来了?”君宙的声音。
陈戟盯着开放式厨房中君宙高大的背影,使劲捏了把自己的虎口,好半天才问出来:“你在干嘛?”
香气的来源是那口锅,锅里冒着烟。
“空腹喝酒了吧,吃点面条,马上做好。”君宙用筷子在锅里搅动着,但动作显得有些僵硬生疏。
陈戟没说话,摔上门就回了自己房间,可那香气透着门就飘进来了,胃里又刺痛着,胃液都要顺着门缝飘到锅里去了。
默默地,陈戟走出房间坐到餐桌前,他的那碗已经被君宙端出来,有点坨了。
君宙坐在他对面,面已经吃了一半,见他出来,也没说什么话,就嘎嘣嘎嘣地嚼起了小碟子里的鱼泉榨菜。
陈戟坐定后,盯了面一会儿,然后拿筷子把番茄鸡蛋面上铺的葱花一个一个挑出去,习惯性地扔到桌子上打算过会儿再一起收拾。
还没等他挑完,一只大手覆着纸巾就把那团葱花收拾走了,紧接着不知从哪里伸出一双筷子,帮他迅速地把碗里剩下的葱花尽数挑了出来,别的不说,筷功倒是很好。
陈戟这几天来第一次清醒了,有点醒的彻底,抬着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脸分明很陌生的君宙,嘴里想也没想就吐出来一句:“神经病。”
嘴上骂着,胃里却翻滚着——那大概是这几天来吃的最好的一顿,陈戟被烫的舌头麻透了,却还是觉得那面连汤都很美味。
或许是一碗热腾腾的面条下了肚,陈戟实打实睡了难得的三个小时,一觉睡到了君宙来喊他起床。
可君宙喊人的方式又实在特别,他不进来,就在外面敲门。隔着门,他的声音听起来就跟兔子叫似的,一声声“陈戟”还是叫的那么亲切利索。
他到底谁啊……
陈戟及其不爽地迎面给了本该是他恩人的君宙一个白眼,见餐桌上摆了两份早餐。
君宙绝对是个精神病,和他一样。不过管他呢。
陈戟舔舔干裂的嘴唇,洗漱完,看都没看君宙一眼就背了书包往外走——他特自觉地换了君宙衣柜里的衣服。君宙的衣服大,他穿着拖拖沓沓比校服外套还长。最后顶着湿答答的头发不修边幅地略过君宙时,他听到一句:
“不吃早饭容易得胆结石。”
陈戟没有吃早饭的习惯,听君宙这么一提醒,他倒是想起来自己忘了吃药。他从裤子兜里掏出一板被挤的可怜的药片,捏出两片丢嘴里,就着餐桌上那杯牛奶咽了。
吃了药,没句早安和告别,陈戟抱着书包坐上了去学校的公交车。
学校。
陈戟坐在靠窗最后一排,没同桌,是老师给安排的雅座,每天来旁边座位上光顾的就一个白孔明。
他来也不空手来,今天打着饱嗝拿了两个橘子过来,这一次他特惊奇地发现陈戟醒着,支棱着下巴望着窗外,可那铁窗外头连只扑棱的小鸟都没有,就一片大阴天,那他铁定是在走神。
“吃橘子,”白孔明往旁边一坐,橘子往桌上一滚,“你前桌哪去了?”
君宙一下早自习就被老师叫走了,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陈戟压根不鸟他,就看着窗外发呆。
白孔明知道陈戟这又是吃了药之后的平静,他也习惯了,就扯过来陈戟桌上刚发下来的空白试卷,顺了根笔,开始在那卷子上写字:“陈哥,昨天我发现一特有意思的事,你不是去君宙家住的吗?我就怕你受委屈,想研究一下你俩生辰八字看对不对冲,结果你猜怎么着,我不知道君宙的生辰八字!”
陈戟冷漠地看了这二百五一眼:“然后呢。”
只见白孔明在卷子标题上面的空白处写下了“陈戟”和“君宙”的名字,一边画圈一边讲:“然后我就研究你俩这名儿,发现你俩姓名都恰恰好好能对上!你看啊,‘君’对‘臣’,‘宙’对‘戟’,君臣不用说,这纣王和妲己,你不会不知道吧?”
这么一看,确实巧,就是陈戟一点好处没捞着。
正沉默着,君宙来了。那双深邃的眼睛看见陈戟的时候变得笑盈盈,可抢着和他说话的却是白孔明。
“哟,宙子!”白孔明开始套近乎,“陈戟住你家,你可得好好照顾着点啊,他晚上特容易睡不着,他要是睡不着,你就借他喝点小酒,他以后挣钱了会还你的!”
“白孔明。”陈戟蓦地转头看他,声音依旧不大。他那双黑眼将白孔明整个框了进去,他鲜少说话,冷漠音调却在此时显得有些病态,字字让白孔明发冷。
他想起了陈戟发疯的时候。
于是,白孔明闭上了嘴巴,把那两个可怜的砂糖橘往陈戟那边推了推,一溜烟跑了。
“他那么怕你?”君宙看着白孔明落荒而逃的方向,轻声问。
陈戟同样没鸟他,“桄榔”一声站起来,走了。
他才没去追白孔明,他是径直去小卖部买瓶饮料喝。至于白孔明那家伙,过不了一会儿就会自己滚回来的。
三天没惹事了。陈戟掰了掰手指头正这样想着,想着自己是不是病快好了,就迎面碰到了抱着一大堆零食的王茵茵。
“早啊!”王茵茵露出一个极其美丽的微笑。
陈戟点点头,却一点和她说话的心情都没有。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心脏上面像是压了零零碎碎的石块,膈应着,也阴沉着。有的时候他又是另一番模样,像是飘在空中,只想要哈哈大笑,与人紧紧相连。
这两种时候,都意味着是他要惹事的时候。
“宝贝,我钱包落教室了诶,”结账的时候王茵茵低头找了半天,然后拽了拽陈戟的衣角,“你帮我付一下吧。”
陈戟想都没想就来了句:“没钱,自己回去拿。”
后面排队的同学连带着售货员都愣住了,王茵茵的脸肉眼可见变成了绛紫色,她嘴唇抖了抖,说:“别开玩笑,我是真的没带啦宝贝。”
“听不懂话吗,我没钱。”陈戟感觉脑袋疼了一阵,然后就烦躁地摆了摆手。
王茵茵涨着脸,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堵着一队结账的人,竟也没人敢吭声。
陈戟没想和她纠缠,就扒拉了她一下,慢了慢语气:“挡着人了,你回去吧。”
蓦地,王茵茵把陈戟手一甩,猛地喊了一声:“陈戟!”
陈戟扭头就走。
衣角却被人拽住,是王茵茵用力把他拽回来一个踉跄。
“多少次了,你尊重过我吗?!”王茵茵像是忍了很久才爆发一样,豆大的眼泪夺眶而出,“你还要让我原谅你多少次?”
耳鸣声和她的声音一起响起。
陈戟深吸了一口气,下一刻,却猛地拽了王茵茵细瘦的手臂,把她整个人甩出了小卖部的门!
他脑门上的青筋微微凸起,双手似要克制那般揣进了衣兜里,低头看着跌坐在水泥路上的王茵茵,耳边全是小卖部音箱滋啦放着的《富士山下》。
又是这感觉,被什么东西裹住的感觉。
要不是早上吃了药,要不是——
“陈戟,你和我动手!”王茵茵一边怕着,往后挪着,一边又颤颤巍巍指着陈戟的鼻子。
周围围了路人,已经有好心的女生把王茵茵搀了起来。
没有一个人不是用充满敌意的眼神看着陈戟,周围全是刺眼的目光。
又是这样。
“分手!这委屈谁爱受谁受,老娘不伺候你了!”王茵茵拍拍手掌,已然气性上头,颜面都不要了。
陈戟没打过女生,也不想破这个例。即便他脑袋里现在只剩下了暴力的想法。
“随便吧。”
陈戟撇下这句话便扭头,眼前却是密密麻麻的人群。
谁能在这个时候过来揽他一把,把他劝走?一起走也行。
白孔明那小子呢?
啊……早上就把他气走了。
陈戟挤出人群,听见后面有人骂他,说他渣,说他欺负女生,说他是精神病——说什么的都有。
每天耳朵里都灌满了杂碎,字字句句冰凉刺耳,好像这个世界根本容不下他这样的人。
好在他也没想着在这个世界挤多久。
此刻,电线杆子底下,有个电线杆子一样修长的男的在抽烟,似乎已经站了一会儿了,烟都快抽完了。
陈戟眯了眯眼才看清那吞云吐雾的人——呵,白孔明没来,君宙倒是来了。
周围人实在太多太杂,陈戟不知道自己被多少双眼睛盯着。但他眼前太模糊,只能看清一个人。君宙和他对着视,把烟头往贴满小广告的电线杆上一按,迈步过来对他说:
“走吧,打铃了。”
陈戟想“嗯”一声来着,可是嗓子眼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索性不说话,却和君宙并排走过那窄窄的马路。
“滴雨点了。”君宙伸手,一滴雨恰落在他手掌心。
陈戟深吸了一口气,把下巴埋进校服衣领,沙哑着嗓子说:“南方很潮吧。”
君宙点点头,又轻声说:“和想象中不一样。”
陈戟还是惹事了,这次惹上的还是女人,要知道女人总不会是一个人。
放学的时候陈戟还没拐出学校外那条道,就被几个穿校服的男的堵进了小巷子里,他们一句废话都没有就开始动手,连着旁边的白孔明一起打。
“这他妈什么情况,陈哥你又惹谁了?怎么约架也不约好点儿……”路灯下,细雨里,白孔明被一拳头打蒙了,而反应快些的陈戟已经和剩下几个缠斗了起来。
陈戟打架再厉害,一没武器二没人手,也被这五六个人打的脑袋发懵,瞅他们面相还小,像是高一的,陈戟想到王茵茵亲弟弟就上高一。
那个领头的男孩长得很凶,打的也凶,偏不打脸,就照着陈戟的肝脏处打,打那儿最疼还不容易受伤,陈戟被打之余不忘夸了一句“你小子会打架”。
但他们不知道,陈戟打起架来不要命。
到最后白孔明抱住陈戟的腰大喊:“陈哥别打了,别打了!我们走吧!”
王茵茵弟弟的嘴角流血了,似乎是牙掉了,陈戟呢,脖子以上一点受伤痕迹没留下,浑身却已经疼到只能靠白孔明支撑着不倒下。
王茵茵弟弟擦了把嘴上的血,拽了拽自己兄弟说别打了够了,吐出一颗牙,正吐到陈戟脸上。
他们打不过陈戟,全被打的鼻青脸肿,但是他们的目的显然不只是教训陈戟。
这些证据足够把陈戟送进看守所,附加开除学籍了。
雨下的有点大,陈戟疼得眼前模糊起来,昏死之前听到了自行车的声音,几个小混混走的方向传来了打斗和叫喊声。
白孔明还受着伤搂着自己,那前面的人又是谁?
“哪个疯子……”用带血的喉咙嘶哑出这么一句,陈戟眼前彻底黑了下来。
小海第一次发文,文笔比较青涩,大家多多包涵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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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神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