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疯子 第13章 他的温柔

“老板，这是我们这里所有的男孩子了，您看，有没有中意的，都是新来的小孩子，里面外面都很干净的。”广东经理搓着手，满脸堆笑，站在君宙旁边，平时端着架子，现在像个服务生。

陈戟傻愣在原地，怀疑自己看错了，毕竟出现幻觉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君宙抽着烟，冷着脸，身上羽绒服还没脱，他直直看着陈戟，然后站起来，扒开挡在前面愣着的七号九号，将西装革履的陈戟轻轻拽了过来。

“你说打工，上夜班，就是在这里？”君宙抓着他，却像是用了浑身的力气，他额头似乎都冒出了青筋，说话却还保持着轻柔。

陈戟知道这不是幻觉了。

他不想和君宙吵架，也不想和君宙动手。他想要像从前那样甩开他就走，可是这一次他居然抓他抓的那样紧，任凭他怎么甩，君宙的大手都纹丝不动。

“你别这么弄他！”李长今冲上来帮着陈戟拽君宙，“他也是急着赚钱，他又不陪睡，你干涉他的自由干什么呀！”

君宙转头望向李长今，眼神瞬间变得凶狠。

李长今被那眼神盯到打寒战，见经理和那些少爷们都在劝，他就默默往后退了退——可是话说回来，陈戟明明只说君宙是他的朋友，那他有什么资格管他！

一番短暂的思想挣扎后，他又壮着胆子站到陈戟君宙中间，说：“你回家吧！你个富二代是理解不了我们这种人的，你要怪就怪我好了，是我怂恿陈戟来和我一起干的……”

陈戟很少护着谁，但他这个时候扯着李长今的衣领就往后面护——他清楚地看到了君宙的眼睛，那一刻他就知道，李长今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可已经来不及了。

君宙的拳头就像是雷暴一般瞬间猛烈地落到李长今的小身板上，迅速地、毫无怜悯地、暴力至极地，他揍了李长今，而身边男性的阻拦就像是棉花那样软弱无力，丝毫不能影响到君宙半分动作——

那时候，君宙就像这方圆百里内唯一的野兽，除非用子弹，否则没有人可以阻拦他！

“咣！”

“嘭！”

“咔！”

李长今就像一条野兔那样被君宙攥在手心捶，他的脑袋不停地被砸向墙面、地面，他明明有快一米八的个儿，此刻却像童女那样手无缚鸡之力，这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但每一个动作，都是在——

杀人！

不知是否是陈戟的错觉，君宙的眼睛似乎变成了红色，他面目狰狞，和平常在他面前的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就那样，暴力、残酷、血腥，一切都变得暗红，一切都那样可怖……

“君宙！”

陈戟几乎是不要命般，抱住了君宙的腰，用尽了全身最大的力气，他嘶吼着君宙的名字，第一次在君宙面前，彻底慌了神。

这一次，发疯的不是他，而是另一个他——

他是真的疯子！

“杀人了！”

“别打了！要死人了……”

君宙是被陈戟拦下来的，因为陈戟终于出现在他的拳头下。

那一拳却还是实打实地，落到了陈戟身上。

陈戟被那蓄满力量的拳头砸的头发晕，痛意瞬间上涌，他颤抖着抱住李长今的头，不停地抚摸他的后背。

“别……折了，折了。”怀里的人发出痛苦的呻｜吟，还活着，却半死不活。

君宙眼睛是半红的，他发觉自己的拳头湿乎乎的，沾了血，而周围不知不觉已经围满了人，只是没有一个人报警。

谁也不想出头惹了这位VIP包厢的客人，他们大多只是看热闹，毕竟这种事在凌晨的KTV里再常见不过了。

君宙就像是血淋淋的妖怪，人人避之，他知道自己失控了，耳朵边全是李长今事后的哭嚎，听见他一个劲地喊着：“骨头折了……折了……救护车……”

隐隐约约还有几句“施老板”。

可他只孤独了几秒，就有一只温热的手覆盖上他的手。

扭头，见是陈戟，他抬头看着他，缓缓做了个口型：

跟我来。

隔壁包厢是空的，陈戟把君宙拉进去的时候走廊里的人都识趣地避开了。

包厢里黑着灯，只有门缝渗进来的丝线一样的光，显得很惨淡。

惨淡吗？好像也不是。

在那束光旁，陈戟扳下君宙的头，狠狠地朝他唇上吻去——

他啃着这个庞大的野兽，他用手紧紧抓着君宙的后脑勺，狠到几乎要把他浓密的头发抓下来——

可那却是陈戟的温柔，他致命的温柔。

“简简……”

君宙动容到极致，只在亲吻的间隙叫他的小名。

唇齿之间交互的是所有的话语，那一瞬间，没有什么不可以被原谅，也没有什么困难、泪水。

他的吻是温柔的，亦是疯狂的，他将君宙抵到门上，亲到他们皆要窒息。

君宙的嘴巴渗出血来，他骤然痛苦地闭上眼，将陈戟整个人搂在怀里——

“知道你在这里的时候，我快要疯了。”

陈戟大喘着气，恶狠狠地又咬了一口君宙的耳朵：“如果他死了，你要坐牢，我就跟你进去。”

怀里的陈戟又热又软，从前那些硬邦邦的话语和态度都不像是出自于这样一具身体，而对于君宙来讲，这些都是他爱的陈戟。

“跟我进去干什么？现在说这些，是不是晚了？”君宙声音嘶哑，将他抱的更紧。

“是，”陈戟被他梏到几乎失声，“晚了。我会想着你，到死都想着你，我——”

他欲言又止，收住了声。

静静地抱了一会儿，陈戟用一种近乎于虚脱的口吻，说：

“进了监狱，我是不是想见你一面也很难了？”

君宙一愣，嘴边扯出一丝苦笑。他松开陈戟，将他轻轻按在包厢的沙发上，说：

“晚上我会处理这件事。你一会儿就回家去，好好回家，洗个澡，睡一觉。”

陈戟抬头看着他。

看着他的眼睛，君宙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已经化作了一滩水，他伸手，像从前那样小心翼翼地、温柔地抚摸陈戟的额头，说：“……乖。这次听我的吧。”

陈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家的。

他只听见了救护车的声音，人群嘈杂的声音，风的声音。

他仅凭着本能在行走，他似乎走着走着做起了梦，梦到了君宙骑着自行车带他回家。

他梦见妈妈做了一桌他爱吃的菜，梦见自己和君宙坐在一边，君宙也叫妈妈“妈妈”。

站在德润公馆一号楼下，陈戟才发觉，自己下身冻的厉害，上身却很暖。

因为君宙的羽绒服不知道何时套在了他身上。

——如果君宙进去了，怎么办？

今后如果他们只能隔着铁窗、戴着镣铐相见，那样的日子，会是什么样子？

他明明，只是想攒钱给君宙买辆车啊……

陈戟缓缓地蹲下，他抱着头，狠命颤抖着，直到保安的手电筒晃到他身上。

“喂！你在这儿蹲着干什么？是业主？”

陈戟抬起头，迎着那光看了几秒，然后撑着酸软的身体站起来。

腿已经全麻了，麻的发痛，他一步一顿地朝前走着，嘴里不停念叨着：

“好好回家，好好回家。”

那一整晚，君宙都没有回来。

陈戟没有像从前那样自残，他只是一直望着窗外，看着楼下那排路灯。

有多少次，君宙就站在这里等他回来？

苦苦熬到了白天，陈戟盯着君宙给自己发的报平安短信，忽然感受到了汹涌的喜悦——罪恶的喜悦，他不该有的喜悦。

“你在哪里？”

陈戟缓缓打出四个字。

这是他给君宙回的第一条短信。

君宙那头过了一会儿才回：“在西溪医院。”

陈戟穿上他的羽绒服就出门找他。

君宙知道陈戟会来，所以早就在大门口等好。

陈戟一路上都接近于恐慌的状态，他见到君宙，第一反应不是安心，而是后悔——

“我昨天不该听你的，”陈戟恶狠狠抓住君宙的一条胳膊，“我就该跟着你，你就算是被押进了看守所，也该和我一个房间。”

君宙脸上的疲惫在听到这句话后一扫而空，他笑盈盈地看着陈戟，说：“昨天晚上挺乱的，我自己的烂摊子我自己来处理就好了。”

听君宙说李长今断了两根肋骨。

上午**点那会儿，病房门口，大老远就听到了一串脚步声，陈戟抬头看见领头的高个子男人穿着便装羽绒服，三十多岁，长得很凶，脸色也不好看，就那么领着一堆人走来了。

“李长今哪一间？”他上来就问护士。

他一开口，再加上那架势，陈戟猜，这应该是施老板。

“李长今还没醒，叔叔。”旁边的君宙忽然站起来，说。

施易安不冷不热地点了点头，立刻推开病房门进去看了一眼。出来之后对君宙说：“是你小子揍的人，我路上还奇怪，你们怎么会凑到一起。”

“你们认识啊？”陈戟坐着仰着头，问。

君宙点点头，说施叔叔和妈妈认识。

“挺巧的，我今天正说了请君总吃饭，半夜就接到长今的电话，说被你打死了，我从北京连夜飞过来，这饭是吃不成了，我该怎么跟你妈说？”施易安依旧是一副冷脸，说是给君宙留点薄面，却也没有留太多。

君宙从小就知道施叔叔是出了名的为人宽厚，在京圈那群富二代里是最低调实干的，今天这么一番话，倒像是生气了。

而且不只有一点生气。

“是我不对，我又犯病了，”君宙低头认错，“您就别告诉我妈了。”

“你也大了，有的后果可以逃避，有的后果还是要担，”施易安不温不火道，“你有胆量犯错，就别怕别人知道。”

君宙听了，默默叹了口气。

“长今电话里哭哭啼啼说不清楚，说你是为了他朋友揍他，那你就是？”施易安目光转向已经开始玩俄罗斯方块的陈戟。

陈戟向来不惯着谁，他不管施易安正冒着火，就低着头说“是”。

话不投机，施易安钻回病房里看他的小长今去了，想必等李长今醒了，又要上演一番破镜重圆，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到时候李长今再吹吹枕边风，君宙活罪难逃，恐怕少不了被老妈质问。

君宙想过君琳早晚会来杭州找他，却没想到会这么快。

从医院回到家后，君宙和陈戟搂在床上补觉，双双倒头就睡了一天，直到太阳落山，君宙被一阵急促的门铃声吵醒。

那铃声跟催命一样不停地响，陈戟被吵醒的时候觉得脑袋要炸掉了，他揉了把太阳穴，然后爬起来跟着君宙出去，以防来了坏人君宙一个人打不过。

君宙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就僵在了原地。

君琳衣着精致，身后跟着个女秘书，她半仰着头站在君宙家门口，威严都顺着风飘了进来。

陈戟探头望去，第一次见到可以用“雍容华贵”来形容的女人。

“妈……”君宙看着她，叫她。

君琳就那样仰着头，踩着高跟鞋进了家，她看了陈戟几眼，然后别过头用底气十足的女中音说：

“君宙，跟我过来。”

她径直走进了离门最近的保姆间，君宙只好跟进来，君琳的女秘书则自然而然负责把外面的陈戟看住。

但他们刚把房门关上，陈戟就把耳朵贴上去了，女秘书拦了拦他的胳膊，但是又能拿这个结实的小伙子怎么样？

陈戟耳朵紧紧贴着门，很快就听到了一声巴掌响——

“和你爸爸一样恶心的东西，得亏小施不追究你，否则你吃不了兜着走，没人保你！”

君宙那边沉默。

“来杭州我不管你，可你来这儿是干什么的我今天算是知道了，背着我联系了好几个叔叔阿姨，就为了保一个小混混不被开除，人家碍着你妈的面子帮你，你就真当自己在杭州一手遮天了！”

“妈……我会报答你的。”

“你现在跟我回北京。”

“不。”

“你说什么？”

“我说不。”

君琳那头沉默了好几秒，然后忽然冷笑了一声：“好，反正你回去也拿我当陌生人，你就在这儿继续玩下去吧。但是今后，我不会再给你一分钱，也不会帮你担一件事，我看你能自己在杭州能撑多久。”

陈戟面前的门在下一秒蓦地被打开，他一个趔趄差点扑到君琳身上——结合刚才的对话，他有点恼火了，想开口骂人，却不知怎的闭上了嘴。

君琳走的时候，陈戟甚至很有礼貌地给她开了门，说了声“阿姨慢走”。

君琳是体面人，她朝陈戟微微点了点头才走的。

君宙还留在刚才的房间里久久不说话，就坐在床上，像是在走神。

陈戟站在门口看着他，君宙发了多久呆他就看了多久。

他知道君宙很难过。

所以——

陈戟的目光逐渐变得坚定。

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