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渡风雪 第21章 衡石

到了中书令吴闳的府邸，杜元正遇到了不少熟人，匆匆见礼后便直奔正堂。

正堂上，吴闳并未安坐，眉头紧拧，背着手来回踱步。诸位大臣或坐或立，低低絮语。

察觉有人进来，吴闳抬头看向来人，额上“川”字纹倏而舒展开，大步迎上前去：“杜公回来了！”

其余人等也纷纷涌上前来，七嘴八舌地问候起杜元正来。

杜元正环顾众人真挚神色，心中感慨万千——这里不少人从前与自己政见不合，还有几个上折子参过自己，如今异变陡生，倒也能放下成见、一致对外了。

不过，这里也少了一些人——杜元正问道：“曾疏侗何在？”

不知是谁义愤填膺道：“他跟着太后跑了！”

吴闳叹了口气，请杜元正到上首落座，简略说了一番城中情况。

原来昨夜太后与圣人离京，十分秘密，并未通知诸位大臣，只带走了曾疏侗及曾党一众人等。

“谁护卫太后与圣人离京？”杜元正想到今日一早城门无人守卫，追问道。

“自然有千牛卫和北衙禁军，还有金吾卫和监门卫。”能当上中书令，吴闳自然不是无能之人，一早便派人摸清了京城情况。

南衙十六卫中，千牛卫掌贴身护卫责，金吾卫掌守卫宫城之责，监门卫则驻在四个城门，守卫着整个建兴的门户。

除此之外，还有由龙武卫、羽林卫和神武卫三支宿卫组成的北衙禁军，自孝和皇帝起，北衙禁军便由颇受宠信的中官担任，如今的禁军统领正是宁寿殿中的万岭，因此太后带走北衙禁军，也在杜元正意料之中。

“照这么说，”杜元正沉吟道，“十六卫中走了六个，若是北鸱真的打过来，剩下的十卫恐怕不能抵挡。”

吴闳沉声道：“正是如此，我已向昱州和申州送了信，命他们速速派兵。”

“命”这个词可不客气，当皇帝的李家人能说，吴闳怎么也这么说？不怕惹得昱州和申州的刺史不快？闻煦在一边听着，暗自奇怪。

他回想着昱州和申州刺史的名字，很快便明白了——吴闳是这两位的座师，当然能这么说话。既然这样，那两位九成九是会派兵相助的。

杜元正显然也明白，另起话头道：“可有派人去追赶太后？”

“自然，”吴闳点点头，看了看屋外的天色，“应该已经赶上了。”

杜元正环视众人，肃穆道：“纵使太后与圣人已离京，我与诸位也不能独断，事事仍需两宫决策。如今需谴一人随侍两宫，使我等得以聆听圣训。诸位以为，何人可担此大任？”

诸位大臣偷觑着旁人脸色，一时间堂上沉默极了——动了逃跑心思的，在听到太后离京的消息时便跟着收拾东西跑了，如今留在这里的，不能说都怀了殉身之志，至少对出逃是羞于启齿的。

况且，自己又不是太后心腹，太后身边又有曾疏侗这等置林立山、徐长粹于死地的小人，在他们的挑拨之下，难保太后不会觉得自己是建兴派来监视她的逆臣，不说前途，恐怕连性命也堪忧!

众人窃窃私语，却无自告奋勇之人。杜元正环顾四周，快速思量过众人品性能力，与吴闳对视一眼，正要开口，就听见有人道：“某愿一试。”

定晴一看，原来是许钧。众目睽睽之下，他有些紧张，吞了口唾沫，重复道：“某愿一试。”

廊下突然传来一声叫好：“好!我看衡石必能担此重任！”声若轰雷，炸得人耳朵发痛。

《吕氏春秋》有文：“日夜分，则同度量，钧衡石，角斗桶，正权概。”亲长便为许钧取字衡石。

来人还未迈过门槛，便先声夺人：“实在抱歉!我来迟了!”

堂下众人纷纷迎了上去，七嘴八舌地招呼道：“涂相公来得正好!正说到要紧处!”

杜元正捋了捋长髯，和吴闳一同起身相迎。

正要执手见礼，被来人眼疾手快地制止了，来人哈哈大笑：“一别三年，杜公与我生分了!”

吴闳在一边颇为头痛：“涂老头，你这性子能不能改改？”

“跟你说了几遍了！别叫我涂老头！”来人老大不乐意。

被他这么一怼，堂中的气氛较之前松快了些，杜元正脸上也露出笑容，请来人上座。

来者何人？正是门下省纳言涂轲，字子舆。

众人复又落座，涂轲接着方才的话题续道：“衡石素日作为，我全都看在眼中，无一处不好。今日又主动请缨，不如就让他去，至少我是一百个放心！”

无人出言反对，杜元正看看吴闳，颔首道：“我也是如此想的，衡石做事，素来是有分寸的。”

于是此事议定，三人殷殷嘱托一番。因相隔甚远，传递消息不甚及时，因此许钧可便宜行事，最要紧的是让建兴这边的中枢与太后、圣人保持联系，最好能对太后施加影响、疏远曾疏侗一派。

拍了拍许钧的肩，吴闳和蔼道：“不必担心家人，我们一定替你用心照看，才对得起你在太后和圣人跟前尽忠。”

“我们也不留你，回去与家人告个别，早点出发。”

听到吴闳提及家人，许钧眼睛一酸，撇过头去缓了缓情绪，才躬身施了个礼，郑重道：“某的耶娘妻子，全托付给诸公了。”

众人齐齐躬身回礼，肃然道：“必不负公之所托！”

整齐的应诺声在高大的梁柱间轰然回响，如波浪般层层荡开。

许钧正要迈过门槛，涂轲叫住他：“衡石，你在家等着，骁卫的人跟你一起去。”

涂轲非科举出身，而是从十六卫中脱颖而出，先是当了孝 皇帝的教习师傅，深得孝 皇帝信任，于是由武转文，曾主政一方，也曾在北境练军督战。

若细细论数涂轲的发迹之路，早年在十六卫的经历必然绕不开，而他所属的便是右骁卫。正是由于这个缘故，左右骁卫都与他走得很近，即使在他离京期间也是如此。自涂轲当了门下省纳言后，更是隐隐有了以他为首的苗头。因此，涂轲谴骁卫护送许钧，也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