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工,不多大会,两人的事就传遍了全厂。
厂里的工人一改之前的态度,全都变得冷漠起来,甚至有些敌视、唾弃。
稍显暧昧的异性关系,和真的越过那道线产生切实的两性关系,这是完全的两码事。前者可以是枯燥工作里的大家开开玩笑的乐趣,但后者,就是突破伦理道德的底线了。
要知道,周兰和钟阳是完完全全的两代人,周兰的年纪已经快要步入中年,而钟阳,才刚过弱冠之年而已。
再夸张点,但凡周兰结婚早,钟阳甚至都可以当她的儿子了!
这样巨大的年龄差距,任谁也无法正常看待他们,尤其无法正常看待周兰,勾引这样的年轻人,这简直是罪无可恕!
一个上午,周兰就接了无数白眼,走在路上都能被人撞。
“走开!别挡路!”
周兰一个踉跄,药筐也脱手,撒了一地药。
钟阳跑过来,一把扶住她,冲着那个撞人的女人怒道:“你干什么!”
对方无所畏惧,回他一个白眼:“傻子!”
钟阳忍着火气,把地上的药都收拢起来,重新递给周兰:“你没事吧?”
“没事。”周兰摇头。
夜幕降临。
院里冷,吃过饭,男女工就各自回了自己的宿舍。
住宿条件简陋,不管男工女工都是大通铺。钟阳的铺位在中间,左右都是人,打牌的打牌,聊天的聊天,他用胳膊盖着眼睛,躺在床上休息。
一墙之隔,女工宿舍里忽然传来一声尖叫:“啊!神经病啊你!压我脚干什么!”
男宿、女宿顿时都静了下来。
周兰那独有的、平静的、冷漠的声音,隔着一道墙响起:“抱歉,不是故意的。”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声音激动地像火山爆发,仿佛下一刻就能冲过去打人。
“行了行了,怎么还闹起来了呢。”
“大通铺磕磕碰碰难免的,互相都体谅点不就行了。”
“来来你来我这睡,咱俩换换位置,早点睡觉,明天还得干活呢。”
“就是,你跟她生这种气干什么。”
“我就是看她不顺眼!那么大年纪了,找人二十岁的小伙子,真不要脸,恶心!”
男宿里的目光若有似无的都落在了钟阳的身上。
隔壁女宿的门吱呀一声,不知道是谁出去了,继而院子里响起泼水声。
“这些女人真是的,一天天的吵架。”男宿的人打圆场。
“呵呵,就是。”
气氛太尴尬,说出来的话都是干巴巴的。
有热心的,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忍不住靠近过来,开口道:“钟阳,你别怪哥多嘴啊,你年轻,可别被人骗了。那周兰大你十几岁呢,你找个同龄人多好,也省得被人指指点点的。”
“是啊,她这个年纪,皱纹有了,白头发也有了,你图她什么呢。”
“还残废一只手。”
“就是就是。”
钟阳胳膊盖着眼,看起来跟睡着了一样,没有任何回应。
隔壁女宿的门又是“吱呀”一声,周兰的声音再度响起来。
“这是谁干的?”声音很冷,很沉,如黑漆漆的深海,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女宿安静无声。
男宿也安静下来。
“谁往我被褥上泼的水?!”
依旧无人应答。
随即就是狠狠的一记摔门声,周兰出门去了。
钟阳拿开胳膊,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下床追过去。
周边的人拦他:“诶诶钟阳,你干嘛,我们跟你说的话都白说啦!”
钟阳一把把人推开:“让开!”
“诶你这人,你怎么不知好歹呢你!”
钟阳推门出去,工厂大门处,小屋里的老李头闻声出来,他弓着腰,拿着手电筒朝这个方向照了照:“你们怎么了?”
钟阳道:“没事大爷,和宿舍的人吵架了,我们出来透透气。”
老李头摇摇头,没说什么,关门回去了。
“兰姐。”他走到周兰旁边,“出什么事了,有人往你的被褥上泼水吗?”
“嗯。”周兰的声音还有些僵硬,情绪还没有完全调节过来,“不过没事,湿的不多,将就一下还能用。”
“那就好。真对不起,我来这里没帮什么忙,反倒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黑暗里,周兰望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怎么会呢,如果没有你,昨天那种情况,我都不知道要用什么方法才能蒙混过去。”
她的情绪已经好了很多,声音也平静和缓许多:“这件事本来和你没有关系,你能过来帮忙我就已经很感激了。社会就是这样,我们年龄相差大,在外人看来,难免觉得是我诱骗了你。换成是我,我也会这样想。”
钟阳沉默了会:“但我觉得年龄差距不是问题,这世上有很多忘年之恋。”
“确实是有那样的。但人生短短几十年,除了爱情,还有亲情,有朋友,有工作,又何必一定要选这么难走的路呢?”她声音温和,像规劝,也像告诫,“你说是不是,钟阳。”
初春的夜晚很安静,宿舍里隐隐约约的人声,夜里的风声,显得这里更加清冷静谧。
钟阳的声音有些暗淡:“或许是吧……但对我来说,贫穷富贵,年少老迈,都没有什么重要。如果我心里有一个爱重的人,那她就是我最重要的。”
周兰默了默,玩笑道:“看来你以后肯定是个妻管严。”
钟阳也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李跃进今天没来,明天就是周一了,他肯定会来上班的。”
一旦李跃进回来了,再想找到机会进入办公仓储间,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嗯,今晚我们尽量想办法进去。”周兰道,“老李头今天一整天都很警惕,可能是起疑心了,再拖下去恐怕事情会有变故。”
因为和宿舍里的人起了矛盾,有现成的理由,两人就没再回宿舍,直接去了烘干间待着。
约莫十点多的时候,老李头进来给火炉添了一次火。老李头走后,他们又耐心等了许久,一直等到了午夜十二点,所有人都熟睡了,他们悄悄离开烘干间,去到了办公仓储间的门外。
这一次,没有任何阻碍,也没有任何人来惊扰,他们终于顺利的进入到了办公仓储间内。
月光薄薄的撒进来,模模糊糊能看清房间内部的结构。
东墙是一麻袋一麻袋的草药,靠麻袋的地上放着落地的磅秤,西墙挨着墙根摆着一架钢丝床、一个立式双开门衣柜,正对面是北墙,墙边摆着的,正是他们此行重点翻找的位置——办公桌。
钟阳立在窗边,侧身关注着外面的动静。
周兰胳膊夹着手电筒,像开门口的锁那样,用鸡血藤打开了办公桌抽屉的锁。拉开抽屉,里面有很多杂物,香烟,零钱,一叠杂乱的单据,以及还有那本她曾经见过的,李跃进用来记账的笔记本。
打开笔记本,从三名中毒者中毒的日期往前推,推到两月前,有一笔出货给天光县药铺的记录,出货七味草药,其中一味,就是仙鹤草——也就是三位中毒者从天光县药铺买的共同的那一味药。
周兰心中大定。
她从棉袄里拿出一个袖珍相机,借着手电筒的光,把出货记录拍了下来。
胶卷足够用,她尽可能的把年前的出货记录都拍了一遍。据老员工所说,他们年前一直在用长河的包装,年后中毒事件后,他们才全面把长河的包装都销毁了。这些出货记录,如果一一对应的去查,都能佐证这家药厂曾仿冒长河的名头。
都拍好后,她把笔记本复原放回去,抽屉锁也重新装了回去。
她把桌上固话的话筒拿起来,里面传出微微的忙音,她给汤士军拨了一个电话。
“证据拿到了,你们继续后面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