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最热的一段时间过去后,天气渐渐转凉,气候也由夏季进入了秋季。
秋天不仅是各种瓜果粮食的丰收季,也是药材的丰收季,各种果实类和根茎类的药材,都可以在这个时候采收。
这天,周兰跟着父母在山里挖药材,在一片草丛里看到了一根细细高高的杏树苗。
在山里这么久,她还没有见过杏树,不知道是什么小动物把种子带到了这里,让它在这里生根发芽。
周兰连根带土把它挖了出来,种在了山洞前的空地上。
她给它浇水、施肥,除草、除虫,期待着有一天它可以长成枝叶繁茂的大树。到时候,夏天她可以和小老虎在树下乘凉,秋天可以在树下看星星,吃酸酸甜甜的杏子。
父母笑她,说这么小的苗,要长三四年才能挂果呢。
周兰想,三四年也不算长,她这么年轻,小老虎也这么年轻,他们都能等得起的。
山里的秋季很短,一场霜冻后,气温骤然降下来,霜降前他们还穿着夹衣,霜降后他们就穿上了棉袄。
等采收完最后一批草药,山里已经冷得滴水成冰。
父母商量着,等这一批草药晒干了,他们就背着草药和行李直接下山回家乡去了,否则等山里下了雪,下山的路会更难走。
下山前一夜,周兰跟小老虎叮嘱了很多话。
“墙上挂的肉干你平时不要吃,等冬天实在捕不到猎物了你再吃。”
“我走后,你不要在领地边上等我,我要明年开春才回来,我走后你就自己回山洞,知道吗?”
“你放心,冬天很短的,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尽管周兰说了很多,但第二天他们大包小包的下山,小老虎还是焦躁的跟了他们一路。
它或许并没有听懂她的话,它不知道他们要去哪,什么时候回来。
周兰耐心的安抚了它很久,或许是从她的态度中渐渐获得了答案,它最终渐渐平静下去。
到领地边缘后,它就停了下来,没有再跟着他们。
周兰跟着父母一路下山,一直走到山路的尽头处,回头看去,小老虎还坐在原来的位置看着她的方向。
回到金桐村以后,他们在大队后面的空屋里睡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在大队吃过早饭,他们才背着行李和药材去镇上卖药。
同行的依旧是书记,队长和会计三人。
在收购站,周兰也第一次见到了父母口中所说的卢长河。卢长河个头不高,甚至比周兰都还要矮一点,三十多的年纪,一说话就爱笑,看起来十分亲和。
周定山:“来兰兰,叫卢叔叔。”
“卢叔叔。”周兰上前喊人。
卢长河:“哎呀,闺女真漂亮,个头也高,今年多大了?”
周兰:“十五了。”
“是大姑娘了啊。”
双方互相叙了会家常,才开始称药卖药。
药材都是野生的,年份高,长得也好,最后卖了两千一百多块钱。在这个年代,这绝对是一笔巨款了,那厚厚的一大沓,周定山一只手都攥不住。
出了收购站,周兰带着大黄,跟着大人们去了人少的角落里。
周定山点了一半出来,交给会计入账:“书记,队长,会计大哥,这大半年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每次来卖药都要麻烦你们陪着跑一趟。”
会计:“没事没事,应该的,你们安安全全的,别出什么岔子,我们大队也能跟着沾光嘛。”
周定山把剩下的钱又分了一半,正要悄悄的给三人塞过去,书记却按住了他的手:“行了定山,你们都拿着吧,这大半年你们也辛苦了。”
周定山看向妻子,王润香也拿不准还要不要继续给人塞钱,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反应。
大队长也过来握住周定山的手:“说实在的,我们还指望着你们明年再来呢,你们快拿着吧。”
这就是真心实意不想要了。
周定山这才放心地把钱收了回来:“领导们放心,只要明年没什么意外,我们肯定还会再来的。”
王润香:“是啊,在山里采药比吃商品粮的城里人赚的都多,我们还担心领导们嫌我们烦,不让我们来呢。”
“这哪能啊,只要你们来,我们随时欢迎。”
和金桐村大队的人分开后,拿着新赚的钱,两口子带着周兰去镇上的集市逛了一圈。
集市是附近几个大队牵头一起办的,以大队的名义,销售的都是队里农民自产的手工品,是大队集体经济活动,不算投机倒把,买的时候可以不要票。
王润香买了两匹土布,一匹红的,一匹蓝的,能自己做衣服,也能送人。周兰则和父亲一起选了很多果干,有猕猴桃干,樱桃干,芒果干,枇杷干,都是当地的特产水果。
买完东西,他们在国营饭店吃了面,休息了休息,才坐上大巴车,前往市里坐火车。
火车上和来的时候一样人满为患,过道上,车厢连接处,到处都挤满了人。
周兰他们买的是无座票,挤了好一会才挤出一个可以容身的小角落,行李则放在地上,直接当凳子坐了。
大黄装在周兰身前挂的布袋里,只露出一个狗脑袋,乖觉的一声不响。一家三口累了就靠着睡一会,渴了饿了就找乘务员要一茶缸热水,把干饼泡水里吃,想去厕所就轮流着去。
火车里又冷又闷,还充斥着各种奇奇怪怪的味,他们就这么捱了三天四夜,到了首都后,又倒了一趟前往家乡的火车,坐了一天一夜抵达市里,再从市里坐大巴回县城,最后从县城坐牛车回山里。
这么摇摇晃晃的,从西南金桐村出发,辗转了**天,终于在第九天的黄昏,他们抵达了家乡小坳村。
正是做晚饭的时候,村里家家户户都炊烟袅袅的,男人们没事干,都带着孩子在街上闲聊天。
周兰一家子从村口过来,闲聊天的村民都惊喜的围上来。
“呀!定山家的回来了!”
“怎么大半年了才回来,润香你的病咋样了?”
他们对外的说法是去西南看病,王润香生女儿的时候落下了病根,这么多年一直都没再怀上过,外面人问,他们就说去西南让老神医给王润香看看不孕的病。
“也就那样吧。”王润香含含糊糊。
“嗨,没事没事,这才半年,治病哪有那么快的呢,慢慢来。”村民安慰。
“就是就是,放宽心,这事也得看缘分,没准越是不想孩子就越是来了呢。”
走了一路,他们也被街坊们寒暄问候了一路。
终于回到家,两口子关上栅栏大门,坐在行李上长长舒了一口气。
周定山:“早知道不用这种借口了,看着吧,这个冬天安生不了了,这帮人闲着没事,这点事能让他们嚼到明年开春。”
“想嚼让他们嚼去,反正嚼了不是一年两年了,咱们赚钱的事别漏出去就行。这年头,有钱可不是什么好事。”王润香严肃叮嘱道,“尤其是你,你们男的爱吹牛皮,你可别说漏嘴了。”
“知道,我又不是不分轻重。”周定山觉得妻子太小瞧自己了,而后又叮嘱周兰,
“兰兰,你也别往外说知道吗!要是有人问,你就说咱们给老神医帮忙采药,人家给了咱们五百……三百,人家给了咱们三百块钱。就算是对赵田亮,你也别说实话,知道吗?!”
这是时隔大半年后,周兰又一次听见赵田亮这个名字。
曾经消散的阴霾,伴随着这个名字的回来,仿佛也都沉沉的笼罩了回来。
“知道,爹。”
周兰本来就不是爱说话的人,周定山和王润香还是很放心的。
王润香:“现在我们回来了,赵家是亲家,好歹也得知会一声。定山,明天你去看看村里有没有去三里沟的,把咱们带回来的布和果干捎过去点,也算是尽了礼数了。”
“好,我明天去问问。”
吃过晚饭后一家人就早早的睡了,周兰身体很累,但躺在床上却一直没有睡着。
在山里的时候可以逃避,但回来了,现实逼近眼前,她再想逃避也无法逃避了。
结婚,每每想起这个字眼,都令她心头沉甸甸的坠得慌。
但村里的每一个女孩子都是这么过来的。
而且这也是父母的心愿,他们一直希望她能像一个正常人那样活着,像正常人那样结婚、生子,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后,周定山就出门打听去了。
王润香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可做,家里富余,家务周兰也能帮忙,她不用再像陀螺一样忙来忙去了。吃完饭、刷完碗后,闲着没事,她就坐在枣树下挑拣那些落下来的枣子。
周兰也无事可做。
收拾完家里的卫生后,她跟母亲商量了一下,在红布匹上裁下几尺布,然后揣上布去找春丽。
春丽家住在村中心的古井的南边,村里人吃水,要么吃山上的山泉水,要么就是去古井打水。周兰也曾帮父母去打过水,她熟悉去古井的路。
不过,还没有走到村中心,她就已经遇见了春丽。
在经过一条小巷的时候,她听见里面熙熙攘攘的特别热闹,于是好奇地看了看。
那户人家皮红挂彩的,门口挂着红灯笼,贴着红对联,屋檐上压着红纸。大人们仿佛在忙碌着什么,小孩子们也在门口来来回回地追逐打闹,看起来特别热闹。
春丽就站在其中,正跟几个年龄相仿的女孩说着话。
周兰正犹豫要不要过去的时候,春丽也看见了她。
“兰兰!兰兰!”春丽冲她挥了挥手,然后就跑了过来,“兰兰你要去哪啊?我听我爸说你回来了,我正想等一会去找你呢。”
“你怎么在这里?”周兰指了指挂彩的人家。
“这是我堂叔家,后天我堂叔的女儿要结婚了,我过来看看。”
“哦。”周兰从怀里掏出布料,“我本来想去找你的,这是我妈在西南买的土布,送你做衣裳。”
“给我的?”春丽惊喜地接过来。
在这个各种物品都稀缺的年代,一块瓷片、一片布头都很珍贵,春丽哪怕身为大队长的女儿,生活相对好一点,一年到头也顶多能做一身新衣裳而已。
“你家里知道吗?”春丽抱着布料,又喜欢又忐忑。
“知道,妈妈说我就你一个朋友,让我和你好好相处。”
“你妈妈真好~~”春丽瞬间就幸福得不行了,“兰兰你也好,出门回来还记着给我带礼物~我跟你说,孙乐庆又送我好多连环画,还有民国的小说呢,我回头去你家你找你玩,咱俩一块看。”
周兰也喜欢看连环画:“那你什么时候来?”
“等我堂姐结完婚我就去,我堂姐后天就结婚了。”春丽道,“兰兰你后天也来啊,结婚可热闹了。”
周兰下意识摇头。
“来嘛,结婚可热闹了,敲锣的,打鼓的,放炮的,比过年还热闹呢。他们还会撒钱,撒糖,撒瓜子,好吃的可多了。”
周兰很意动:“可是,我爹娘好像不去。”
如果父母需要去的话,昨天回来的路上肯定就有人跟他们说了。
“没事,父母去不去的跟咱们没关系。我们还没结婚嘛,是小孩,小孩凑热闹怕什么,结婚就是要热闹,凑热闹的人越多越好呢。”
周兰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我就去吧,你堂姐后天什么时候结婚?”
“她天不亮就要起来化妆了,我们早点起,到时候我喊你,咱们去看她化妆,我还没见过怎么化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