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剑 第61章 心性动摇

有关延武皇帝的传闻，李洛听得太多了。

有人说，这是一个醉心权术，一心只想着自己皇位江山的帝王。

也有人说，他是一位爱民如子，将子民看得比皇位还要重的明君。

还有人说，这位人间帝王，其实真正的野心并不仅限于凡尘俗世，还包括了修道之人所在的隐士深山之上。

对于延武皇帝，李洛心中有本能的戒备，在从无量山下来之前，他并不喜欢凡事都去琢磨，但是下山之后，他就认为自己很多事情不得不去琢磨。

因为自己的先生走了，遇事之后再也没有人给自己提点了。

况且秦升把自己带来上京，而这也必定是延武皇帝的意思。

如果只是惜才，想找教书先生，天底下比他合适的人大把的是。

若是因为先生的关系，那为何到了此处之后并不见林陆生等人？

同样都曾在山上呆过，都是修士，为何偏偏要选自己？

李洛心中的这个疑问，当初没有思考出答案，现在也没有。

只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他现在的心境已经平和许多了，即便对方对自己真有所图，那也不重要，因为他现在除了教书之外，并无别的想法。

空，无。

李洛给自己现在的状态如此定义。

空，乃是清扫杂念，让自己的心就像是即将进行的书写的宣纸一样，尽情的留白。

无，便是无欲，因为无欲则刚。

无量山山巅之上，蓝忘生坐化的石像，以及莫从谦所说的话让他的心难以平复下来。

自己选择离开山门做教书先生，也是与自己脑海里这一场景有关。

他认为与莫从谦这个自己瞧不上的木头比起来，自己还是太弱了，倒不是说本事或者身子，而是心智。

当然莫从谦所说的那些话大概是真的，先生为何会单独给他留下信息，大概也是因为自己不够刚强的原因。

所以，他要变得刚强。

首先要做的就是将自己心中积攒下来的让自己变得弱小的杂念，通通摒弃。

然后再将自己心这张留白的宣纸铺展开，再重新一笔一划在这张宣纸上写出让自己蜕变的那些字。

延武皇帝突然到访求字，李洛认为这是在试探自己，虽然不知道到底想要试探自己什么，但是他也同样可以借这个机会试探对方。

他想看看对这个站在延武国顶端的男人，什么才是其珍视之物，想要之物。

“珍视之物？”

延武皇帝闻言沉吟片刻，而后开口道：“我珍视之物太多了，凡是国境之内的一山一水、一花一草、一人一物均是我珍视之物。

这样吧，若是单拎一件说，恐怕不能表达我意万分之一，我看不如就取‘天下’二字。”

李洛闻言心尖一颤，对方开口轻描淡写就要从他这儿取走‘天下’二字，想来这天下必定在对方心中唾手可得了。

他突然联想到了边关的战事，听一些从边关逃难回来的人说，战事相当惨烈，死伤无数。

有一位好战的君王，那百姓则难以安居乐业，脑子里浮现出生灵涂炭哀鸿遍野的场景，他便有些于心不忍。

“光是天下二字好像有些单调了。”

李洛呵呵一笑。

“哦？单调？这从何说起？”延武皇帝好奇的问。

“秦二爷，你且看。”

李洛走出凉亭外指着围墙外万里之遥的一座巍峨高山，“那山名为乾泽，高三万一千尺，连绵大地四千余里，自亘古以来便盘踞在上京城东方九千里之外的阳岚关关外了。

我延武国开国有一千三百年，共历二十七位帝王，其中无论是天下太平又或者是战事连连，那乾泽山都矗立在那儿不为所动。

纵然是时间再往前推移万年，历经上百朝的更迭，乾泽山依旧岿然不动鏖守东方。”

延武皇帝听后面色十分严肃，他问：“那这跟单调有什么关联？山，毕竟是死物，而时过境迁生灵终成枯骨，唯有死物不变，这不是自然么？难道不变就是你所说的单调？”

李洛笑着摇头：“秦二爷误会了，一来，山并非是死物，其上有数万种生灵，那是生息之地何来死物之说？

二来，单调也并非是是指这天下亘古不变，而是说在‘天下’二字本身并无变数，即便是取了‘天下’于您而言只不过是‘天下’二字罢了。”

李洛的话让延武皇帝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笑着问：“那依李先生的意思，这我要取‘天下’二字如何才能不单调？”

“在下拙见，取‘天下’不如‘和天下’。”

“和天下？”

延武皇帝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起来，即便知道李洛猜出了自己的身份，他也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如此直截了当的对自己说这般话。

和天下？

这是一个相当奢侈的幻想。

有人的地方便有争端，就算是朝夕相处十几年的亲人也还有拌嘴的时候，更不用说文化、领土等都有冲突的国与国之间了。

和天下，简直是痴人说梦。

延武皇帝嗤之以鼻开口道：“世上之大无奇不有，但唯有和，不曾有。

猛虎觅食捕杀猎物，岂能与猎物言和？狼群为了生存拓展领地与其他狼群厮杀，岂能与对手言和？

上古我人族先民为求存活与猛兽搏杀，又与那些强大的掠食者言和否？

若不是有这些厮杀，现在只控遍地皆为妖兽领地了，何来人族家园安居乐业之说？”

李洛被这番话反驳得有些语塞，正欲开口，延武皇帝继续说道：“李先生之想，不过是怯懦之人的一厢情愿罢了，和这个字就算是放在现在依旧不合时宜。

你不与人争，那别人依旧会与你斗，可曾听闻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之说法？

譬如我延武国国土，就算朝廷无意扩张，那他国也会觊觎，关外大军虎视眈眈，你说我延武国是战还是不战？

凡尘俗世有争斗，那隐士山门更是好斗，那些个自诩超脱的修士，若是遇上个身怀重宝之人，有几个能够挡住诱惑不杀人掠宝？

那些宗门为了争夺一灵脉，动辄成百上千的修士互相厮杀，直至一方退败，顷刻间山崩地裂，这种事难道还少吗？

你可知，我延武国境内原本有灵山两千三百四十一座，历经万年那些山上之人的争斗之后，现而今存在的灵山不过还有一千余座。

敢问李先生，你还能说这‘天地’当真是你所说的那般亘古不变吗？”

李洛被这一番话问的哑口无言。

原本他是想通过延武皇帝求字劝解对方善待天下人以和为贵，没想到竟然被对方三言两语的质问弄得接不上话。

而延武皇帝见李洛面露窘态，心中不由蔑笑，再怎么有本事有学识受人敬重，终究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纸上得来终觉浅，今日求字我看就不必了，等到李先生觉得时机成熟之时，我再来登门拜访，告辞。”

延武皇帝起身拂袖而去，只留李洛一人站在独院之中愣神思考。

而这一站，便是一宿。

翌日清晨突然下起了大雪，如鹅毛般的雪漫天飘落。

雪中，李洛还保持着昨日延武皇帝离去之时的站姿，望着遥远的乾泽山没有任何话语。

来书院上学的学生早早就到了，并未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而迟到。

不过众多学生看着自己先生在雪地之中入定的状态，谁也没有出言打扰。

学生中最为年长的一位悄悄地招呼众人进入学堂之中默读圣贤书。

直到暮色将至，直到积雪半尺，直到学生离去，李洛依旧纹丝不动。

“先生是不是生病了？为何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一动不动？这五天他有进食进水吗？”

“不曾，你们可曾听说过‘顿悟’？”

“顿悟？听过一些，树上说佛祖便是在一棵菩提树下顿悟真谛，成为了一名觉者，获得无上智慧。”

“对，道祖也是在龙场顿悟才得道的，这么看来，我们的先生也在顿悟，是要得到了？”

“说不准，先生天资聪慧过人，而且还是儒尊弟子，不然怎么会如此年纪就在上京开设了这‘观自在’书院，他的字又被称为‘上京第五绝’呢？”

学生们议论纷纷，皇城之中的延武皇帝得知李洛如此心中也很是得意。

“不管三言两语就能让这李洛心神不定，他的道行还远远不够。”

延武皇帝呵呵一笑，随后对身边的人问道：“今日可有叶城方面的军机战报？”

“回陛下，尚未有叶城方面的消息传来，前几日‘松蒿坪之战’后，南阳打军也在恢复元气，虽有调兵遣将但都并没有反扑的动作，想来只是在换防罢了。”

“换防？”

延武皇帝眉头紧蹙，这很反常，如果是自己消灭了敌方十万大军，必定会趁着这个节骨眼一鼓作气乘胜追击收复失地。

“着人密切关注南阳皇宫和林陆生的情况，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回报。”

“是，陛下。”

屏退左右只有，延武皇帝刚坐到书房桌前准备批阅折子，突然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陛下。”

“赵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