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狂傲的话,若是从他人口中说出,只怕是让人贻笑大方了。
但是这话是从延武皇帝口中说出,倒是不会让人觉得有什么不妥。
他本就如此霸道。
天子?
不。
他要做的,是人皇,绝不屈服于任何淫威之下,哪怕是天。
而今王一川的出现,让他更加坚定了这个信念,便是天又如何?还不是与人一样,有利用自己也有让自己利用的价值,然后进行合作。
“既然皇兄这样说,那明日愚弟便不随行了,那明日我便去打探一下王一川的消息。”
秦升说完之后,延武皇帝点头,“恩,这是你马上要去做的事情,那找到之后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秦升沉吟片刻,而后开口道:“将他带会朝中听凭皇兄发落。”
延武皇帝听得又好气又好笑,他摇头道:“带回朝中听我发落?”
想要去解释,但一想到秦升的一根筋,他又懒得解释了,随后摆了摆手,“罢了,你找到他之后再调十万兵马给他,其他的你就别过问了。”
“又调十万人给他……”
秦升虽然不解,但还是领命了,等到延武皇帝提笔写了诏书交给他之后便去领虎符了。
边关的战事重不重要?固然重要。
但延武皇帝的目光可不仅仅是在那一片尚未纳入版图之中的疆土。
这天下,迟早是他的。
而眼下有一件更让他感兴趣的事情,那便是‘观自在书院’的李洛。
作为重塑国运的‘药引’之一,延武皇帝自然对李洛很是关注。
与其他几人不同,李洛的性格毛躁莽撞,是蓝忘生所有弟子当中与斯文最不答辩,最不像读书人的一个。
可偏偏这样的一个人,竟然走上了与蓝忘生几乎一样的路。
“上京的‘第五绝’,有点意思,看来当初让秦升把他带到这儿是对的,或许与他交际一番,能够窥探到蓝忘生的布局也不一定。”
延武皇帝眯着眼自言自语。
论布局,这世上让他佩服的人不过两人,一个是他自己,另外一个便是蓝忘生。
可惜,蓝忘生毕竟不是山下之人,若在尘世之中有这样一位对手,那对自己来说应该是一件相当有趣的事情。
正是因为对蓝忘生有这种敬佩,所以他对蓝忘生的布局相当感兴趣,即便赵老曾明确的告诉过他,让他不要过问与蓝忘生有关的一切事。
翌日清晨,天边第一抹曙光倾洒在了大地。
树上的鸟才刚睡醒,上京已经是人声鼎沸,街道上早就比肩接踵了。
延武皇帝穿着一身银色的袍子,身后跟着两名步履生风的侍卫,走在大街上看着市井小民忙碌的生活,他脸上不由的浮现出笑容。
让自己的子民安居乐业,这便是为帝王者心中的夙愿。
不过光是让延武国十八郡一百八十座城池的百姓都如上京的百姓这般还不够。
这天下尚且有七成尚未成为自己的王土。
“爷,从宣武门过去就到‘观自在’书院的东市,您看是直接过去,还是先去其他地方逛逛?”
身后一名侍卫附耳问道。
“不必了,今日就去书院。”
“是,爷,那小的在前面带路。”
在繁华的街道穿梭了片刻,延武皇帝尚未到达书院,便已经听到朗朗的读书声了。
来到了大门口正打算进去,一个小书童立刻跑了出来将延武皇帝拦在了门口。
“你们是谁?”
延武皇帝呵呵一笑,他俯身拍了拍那书童的脑袋说道:“小童子,我是来找你们先生求字,你去禀告一声。”
那书童歪着脖子打量了延武皇帝一行人,随后开口道:“行,不过先生上课不允许被打扰,你们在屋里坐着,等到放学后先生自然会出来见你们几位。”
“你去告诉你家先生,就说我家主子是从宫里来的……”
侍卫剩下一半的话被延武皇帝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宫里来的又如何?规矩就是规矩,既然是有求于我家先生,那就耐心的候着吧。”
书童说完扭头便走了。
“嘿,这毛头小子。”
身后一名护卫对书童的态度不满,而延武皇帝则是笑呵呵说:“纵是面对权贵依旧不卑不亢,我延武国之人就该如此。”
进屋之后,延武皇帝立刻就被满屋的字给吸引了注意力。
三面墙上少说得有三十多副字,以延武皇帝的水准轻而易举的就看出了,三面墙上的字出自李洛不同的时期。
西面墙上的字,大多是抄写的儒家经典,而构成这些经典字,笔法虽然老道,但终究是缺乏了一些自我的感悟,所以看起来有些茫然,困惑,以至于在笔画的结尾处总能看到拖泥带水的颤动。
南面的字就要稳重许多了,笔锋走势干净利落,笔画一气呵成荡气回肠,颇有大家风范。
不过光是凭这两面墙上的字,到不足以让李洛的字成为‘上京第五绝’。
这满屋的字,精髓就在东面的墙上。
西面的字,写的是儒家先圣之言,之经典,南面的字则多以红尘世俗之见闻、感悟。
而东墙上的字,已经化繁入简,没有长篇大论的经典,也没有寥寥数语便能刻画美的诗句,这面墙上的字,简洁到了极致,只有两幅。
一幅是‘拿’。
一副是‘放’。
东面的墙上孤零零的挂着这两幅字,墙体上留白的部分还有许多,但主人家好像并不打算在这里再挂上其他的字,仿佛这两幅字便是他此生最为得意的杰作。
延武皇帝走到了这两幅字前驻足停留,他的目光首先便是落到了‘拿’字上。
拿,用手或者其他方式抓住,拿着,拿走。
也有用强力取之的意思,捉拿、拿住。
还有掌握的意思,拿权、拿捏。
所以在延武皇帝看来,这个‘拿’字,代表着的是权势与主动的一方。
提笔写这个字的人,用笔的笔力十分浑厚,每一画都是彻底拿捏掌控住了笔之后的结果,笔锋也是锋芒毕露,肆意的侵占着笔画之外的留白部分。
延武皇帝看到这个字的瞬间,脑子里已经勾勒出了自己指点江山的模样,手中权势掌控天下人的生死,挥军之下铁蹄所过之处皆将纳入自己的版图。
他将这天下,给稳稳地拿在了手中。
心潮澎湃之下,延武皇帝又将目光挪到了‘放’字上。
这一副字不管是意思,意境又或者是书法将就,都与上一副‘拿’字截然相反,
放,解除束缚,使其自由,释放、放回。
在一定的时间停止,如放手、放弃。
这个字落笔十分柔和,甚至是有些无力,仿佛是看穿了尘世烦恼的根源,而彻底放下了一样,但是却又有一种坦荡接受之心境,无欲无求。
延武皇帝看到这个字后眉头不由皱了起来,这个字与他可以说是毫无关联,甚至与自己对立,所以他很不喜欢这个字,一声冷哼之后便将目光给挪开了。
走到了座位上刚一坐下,随后才发现读书声已经停了下来,他又起身走到了门口往头顶一看,竟已是日晒三竿艳阳高照。
“我看了多久的字?”
延武皇帝问。
一名侍卫沉声答道:“回爷的话,一个时辰。”
延武皇帝面露惊讶之色倒吸了一口凉气,本以为只是过了片刻,想不到竟沉溺在李洛的书法之中有一个时辰之久!
“爷,李洛堂课之后便来了,不过见爷在欣赏字便没打扰,他告诉小人,若爷回过神了,便请您去后院一叙。”
延武皇帝微微点头,随后便让侍卫带路去了后院。
观自在书院的后院,几乎没有给人附庸风雅的机会,寻常的院子花花草草自然是少不了,可这座后院之中除了一颗老槐和一座亭子之外,竟再无他物。
“李洛先生这院子真是空旷的很呐。”
延武皇帝看到亭子当中捧着书的李洛呵呵一笑。
而李洛闻声后站了起来,他转身看着延武皇帝微微一笑躬身行礼,“在下李洛,不知贵客如何称呼?”
“我姓秦,家中排行老二,身边人都呼我二爷。”
“秦二爷,请坐。”
李洛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位置,延武皇帝眯着眼走过去坐下。
“听我的小童说,秦二爷这趟来是求字?不知道想求个什么字?”
李洛笑着问。
“呵呵,倒是没有特别想要的字,最近听闻先生的字俨然成了这上京的第五绝,便想来求一副,依先生所看,赐我什么字合适?或者说什么字适合我?”
延武皇帝问。
这是他给李洛准备的一道题,他相当清楚,自己皇帝的身份定然是瞒不住的,他这样的人中龙凤只怕一眼就能被李洛给辨别出来。
而且他与秦升相貌也有相似,所以,他想知道自己皇帝的身份被猜出来以后,李洛会给自己的这位皇帝写一个什么字。
这代表的是李洛对他以及对延武皇室的态度。
“这倒是难倒我了。”
李洛笑着继续说:“凡求字之人,大抵都是想将心中最珍视之物通过在下的拙笔添墨留在纸上,若秦二爷不告知在下,那在下也不知该如何动笔了。”